武漢留守記｜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我仍然堅信春天會如期到來

在早上的餐桌上，我們?nèi)以俅斡懻摿死么汗?jié)假期去三清山自駕旅游的計劃。內(nèi)子是醫(yī)生，按照科室目前的排班計劃，她將在臘月三十上夜班，然后一直休到初七上班，多年來難得享受一個比較完整的假期。于是決定正月初一出發(fā)，頓時全家雀躍，開始收拾行李?？紤]到第二天要上班，我趕緊去做了車輛保養(yǎng)，以保證全家出行安全。

圖為武漢公共交通停運后，市民選擇步行或單車出行。中新社記者 梁婷 攝

19日去供職的出版社上班。我和社長按照安排去慰問看望已退休在家的老領(lǐng)導(dǎo)。途中，我倆再度談起早在策劃中的有關(guān)這次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書，要趕在放假前，抓緊辦理出版手續(xù)，抓緊組織編輯審稿。談話間，車窗外時有口罩閃過，讓人心緒不寧。

20日，是農(nóng)歷的大寒節(jié)氣。在上班的時間里，我和總編室的同事們一起，辦理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預(yù)防手冊》的相關(guān)出版手續(xù)，以免春節(jié)放假之后無法及時處理。此后接踵而來的事實證明，此舉至少可算未雨綢繆了。

晚上回到家，突然聽到內(nèi)子被抽調(diào)醫(yī)院發(fā)熱門診、三清山出行計劃不得不取消的消息。當(dāng)時心里就一格登，原來車窗外的那些口罩、我們要出的這本書、一直若隱若現(xiàn)的疫情，是真的。而且，還很嚴重。也就是在這一刻，我意識到：我的武漢留守記，開始了。

圖為武漢市民在公交車站候車。中新社記者 艾啟平 攝

居然抽調(diào)主治心臟病的副主任醫(yī)師參加發(fā)熱門診24小時值班，可見醫(yī)生緊缺到了什么程度，也可見疫情嚴重到了什么程度。問她怕不怕，她倒坦然：雖然我既不是黨員，也不是干部，但當(dāng)年選擇學(xué)醫(yī)就是為了救死扶傷。正好一展所學(xué)，有什么好怕的。

好吧，她上前線，我做后勤吧。打電話請假，社長二話沒說就同意了，這位只比我大21天的小兄長，還細心叮囑我照顧好老人和小孩。放下電話，我悵然若失，好長時間都覺得有一塊大石壓向心頭：好一個寒冬！

后勤工作當(dāng)然主要就是做飯，這倒正好讓我一展手藝。然而，就在第二天，作為資深廚子，我在炸魚時居然被熱油燙傷了左手食指，燙了一個葡萄干大小的水泡。一邊用涼水沖洗，一邊想：真是個不好的兆頭。

果然，揪心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

23日(臘月二十九)，武漢宣布封城。據(jù)說封城前，還有不少消息靈通人士提前知道了消息，在最后一刻跑出了城。我則一邊洗著青菜，一邊問自己：如果我提前知道消息，跑不跑？答案幾乎是肯定的：不跑。且不說家里有人在值班，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往哪里跑？我怎么可能在寒冷的冬天，陷一家大小于顛沛流離之中？還是老老實實地留守武漢吧，安安心心地過個年。

可是，工作任務(wù)也突然來了。上級要求我們盡快出版《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預(yù)防手冊》，為抗擊疫情盡一份湖北出版人的力量。于是，趕緊電話召集相關(guān)編輯，拉了一個群，盯著大家在家里加班，加快審稿、編輯、校對進度，爭取早日出書。當(dāng)時就想，幸虧提前申請了書號啊。

武漢地鐵停運，地鐵通道內(nèi)空空蕩蕩。中新社記者 楊程晨 攝

24日是大年三十。在防疫指揮部要求盡量不外出的情況下，去武昌父母那里吃頓團年飯，已是遙不可及的奢望。要知道，武昌和漢口只隔一條長江。在此之前過江就像過早一樣平常的我，絕對想不到，此時的武昌漢口，已是咫尺天涯。

除夕夜，家里也沒有什么青菜，所幸過年的臘貨不少。團年飯還是做了幾個菜的，可我們武漢人冬天最喜歡吃的臘肉炒菜薹，卻只有臘肉，沒有了菜薹。雖然我知道，菜薹大約距離我只有幾百米，可也不敢在病毒的威脅之下，去把它買回來。

這頓一年中最重要的團年飯，沒有了鞭炮的喧囂，沒有了音樂的伴奏，沒有大家庭的熱鬧，更沒有了歡樂的心情。當(dāng)一家人圍著桌子坐下，舉杯的那一刻，我的心中竟浮起了一絲悲涼。

就這樣，我們度過了有史以來最為特別的一個除夕夜。我想，留守武漢千家萬戶的除夕夜，也大抵如是吧。

從正月初一開始，大街上的車流逐漸減少，人流也逐漸減少，直至幾乎空無一人空無一車，近千萬市民真的就這樣把自己關(guān)在家中了。

直到昨天晚上，我站在樓上，看著窗外曾經(jīng)凌晨三點還在喧囂的漢口中山大道，如今居然全天靜寂無聲，還是感覺那么地不真實，還是感覺自己這個春節(jié)過得好魔幻：這是真的嗎？一個千萬人口的大城市，居然真的就進不能進、出不能出了？昔日大街上那熙熙攘攘的人流呢？那死一般寂靜的大街，不應(yīng)該是恐怖電影中的畫面嗎？

好在有網(wǎng)絡(luò)。雖然不出門，要知天下事，還是容易的。陸續(xù)有朋友、同事被感染的消息傳來，幸運的是，他們的癥狀都不重，可以繼續(xù)居家隔離。而且，叨天之幸，自己家里無一人感染。

陸續(xù)從媒體中知道了很多出游在外的湖北人、武漢人的遭遇，暗中嚇出一身冷汗，慶幸自己沒有全家出游，要不然現(xiàn)在還不知道流落在哪個街頭呢？當(dāng)然，也有湖北人、武漢人在外省受到善待的消息傳來。在此，我要真誠地向這些善良的外省人，說一聲“謝謝”。

圖為一些市民來到位于武漢大學(xué)凌波門外的東湖棧橋上，佩戴口罩垂釣。中新社記者 楊程

到今天，武漢就封城十天了。除了偶爾要“孤身犯險”去超市進行家庭補給、接送內(nèi)子上下班以外，其余時間就只能躺在家里為國家做貢獻了。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倒很適應(yīng)這樣的生活。因為，近五年來的所有空閑，我都一直過著一邊做廚子、一邊寫稿子的生活。時間長了，已與王維幽居輞川別業(yè)時的“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guān)心。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差相仿佛。

一年中的小寒大寒，是最寒冷的。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即使封城至今仍然看不到拐點的今天，我仍然堅信春天會如期到來。

更重要的是，還有兩天，就要立春了。溫暖的春天，真的要來了。

我堅信，春天里：病毒會遠去，不幸的人們會康復(fù)，奮戰(zhàn)的醫(yī)生、護士會凱旋，那些逝去的名字，會為我們鑄就面對下一次公共衛(wèi)生危機的經(jīng)驗和教訓(xùn)；

我堅信，春天里：隔離會取消，封城會解除，一個充滿煙火氣、生機勃勃，早上熱干面、晚上小龍蝦的武漢，會無恙歸來；

我堅信，春天里：我會帶著全家去春游。對，就去三清山，讓滿心的歡喜，讓孩子的歡笑，再一次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