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良
1
只要玉鳳和盼龍走在一起,人們通常先對這兩口子行注目禮,然后發表演說如下:
我的老天,這真是兩口子?那男的,活脫脫就是棵豆芽菜。這女的,嘖嘖。唉,好白菜都讓豬拱了。
另一個女人補充道,"你懂啥,這叫好漢無好妻,賴漢娶個花枝女。"(好,在我們這里,是好看的意思。賴,就是長相磕磣的意思。)
說的也是,盼龍除了名字有那么一點英武之氣,別的,一點也沒有"龍"的樣子。矮小的身材,像秋后地里長著的玉米秸,寒風一吹,渾身發抖。不過,他的腦袋挺大。
玉鳳,真是人如其名。她的長相,頗似民國的影星胡蝶。長圓臉盤兒,一雙丹鳳眼,像寒星一樣有神。那一頭秀發,是自來直,像馬尾一樣飄逸。
對于自己的美貌,她先知先覺。她經常到集上買布,左挑右揀,買到趁心的花布。
她有一雙巧手,能裁會鉸,無師自通。
她脾氣火爆,一言不和,就指著盼龍大罵:"王盼龍,你個窩囊廢。老娘真是瞎了眼,嫁給你這么個豆芽菜。你瞅瞅你,三塊豆腐高,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嘴像棉褲腰,說話像從死人嘴里掰出來的……"
通常這個時候,豆芽菜一聲不吭。他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他自己也知道,玉鳳嫁給他,全靠他的身外之物。因為,他有個好爹。他的爹,原來在鎮上的供銷社上班,屬于吃商品糧的。家境,自然是村里的中上等。
當初提親時,媒人對玉鳳娘說道:"孩子是不太好看,人家有好工作呀。這不,剛接了他爹的班,在供銷社上班去了。風吹不著,日頭曬不著。"
玉鳳娘想了想,好看確實不能當飯吃。那小伙子,又挺實在,就應了這門婚事。
2
玉鳳嫁過來以后,這個家就開始跟著她姓。誰讓人家漂亮,又長著一張巧嘴呢。
她,很快吸引了一些浮浪子弟的目光。偷情這種事,不能著急,得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再說,你也得看看做丈夫的什么態度。
一開始,那些男人找個由頭,到她家借東西。進了門,卻一屁股坐下,不肯走了。纏著玉鳳,和她說著悄悄話。
玉鳳也不怕,怕啥?你說來,我說去。大不了,說壞了,重說。
男人快中午了也不走,恰在此時,豆芽菜回來了。他進了屋,看看那個男人,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
男人笑著說:"龍哥好福氣,嫂子漂亮又能干。"
豆芽菜還沒說什么,玉鳳就開了炮:"要不是圖他有個好工作,瞇著眼,我也看不上他!"
豆芽菜的臉,騰地紅了。他并沒有發作,而是輕手輕腳,到廚房拾掇著做飯去了。
從此,玉鳳的膽子越來越壯。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往家里領男人,也不怕了。自家男人都不管這些,誰還吃飽了撐的,跑過來管她?
況且,男人們很會挑時間,專挑豆芽菜不在家的時候。大屋子大炕,女人又漂亮,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有一天,豆芽菜有事回家。門虛掩著,他推門進去,看到了難忘的一幕。只見,他的漂亮媳婦玉鳳,正和村長老歪歪,全力唱一出床上大戲。
老歪歪干笑了兩聲,潮紅的臉上,那滿足的表情快要溢了出來。
豆芽菜愣了片刻,關上門,走了出去。他不敢管她,也管不了她。唉,隨便她橫躺豎臥。
3
有了情人,玉鳳十分瞧不上自家男人了。本來就看不上,現在,越看越不順眼。
只要他在家待一會兒,玉鳳準能找著由頭,和他大吵一架。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他在這呼吸著,都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豆芽菜早上做飯的時候,不小心把鐵鍋燒了個洞。也是,誰讓他不小心,整天想啥呢?
玉鳳一邊梳頭,一邊罵道:"還沒到二八月,這就鬧上了?說,你看上哪個狐貍精了,迷得你連飯也做不下去了?哼,你還能干點啥,你還能干點啥。像你這樣的慫包,還活著干啥,還不一頭碰死。也是,你咋不讓車撞死?"
一般情況下,豆芽菜聽到罵聲,基本上從來不還言,像木樁子一樣立著。
但是,那天早上,他忽然大聲嚷道,"我死我死,我死了,你也就趁了心。快點去找野男人去吧。"
他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鄰居們走了過來,半是勸解,半是看笑話。有婦人說道:"玉鳳,大清早的,別說這些話。女人的嘴里有硫磺,點火就著。"
玉鳳斜了自家男人一眼,"離了他,我過得嗚哇嗚哇,不信,咱走著瞧!"
這樣的話,玉鳳又說過幾次。后來,她再也不說了,因為,詛咒成了現實。豆芽菜真死了。
那天,他騎著車子去上班。不知怎么回事,竟摔到了橋底下。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過來個放羊的老頭。
老頭大著膽子,試了試鼻息。凜冽的寒風里,不知是手冷,還是怎的,沒有試出來。他伸手摸了摸豆芽菜的身體,已經和鐵板一樣硬了。
他認得豆芽菜,忙趕著羊群,到村口報信。族人們一陣忙亂,終于給豆芽菜穿上了壽衣,把他放到了木板床上。
玉鳳剛開始有些發愣,不相信這些事實。他真的死了?
豆芽菜的兒子根生,學校趕了回來。他也不過十一二歲,個子卻比同齡人高。
根生趴在床上,嘶聲喊著:"爹呀,爹呀,你醒醒。你起來,給我做風箏去。你答應我的……"
人群里,有人背過身去,擦了擦眼淚。
4
玉鳳開始過著沒有男人的日子。晚上關了燈,四下里伸手不見五指。好像有什么東西嘩啦啦地響著,她蒙在被窩里,不敢出聲。
屋漏偏逢連陰雨,家里的電線壞了,燈也不亮。以往這個時候,豆芽菜自己就修好了,這又不算什么大活。
現在,請誰來修呢。她想起了老相好胖兔,對,請他過來。她讓兒子去請,她不愿意去。胖兔媳婦太厲害,嘴巴不饒人。
過了好久,胖兔來了。不過,臉上卻掛了彩。兒子根生,板著臉,一言不發。胖兔修好了電線,卻不肯走。玉鳳心里明鏡似的,當然知道怎么回事。
根生呢,像只小雞,不停地跟在她身后。如此折騰了半天,胖兔無奈地說了句,"鳳,我走了。"說完,又看了她一眼。
兒子卻站在原地,大聲嚷道:"媽,我餓死了,咱們做飯吧。"玉鳳答應著,卻跟在胖兔身后,把他送出門。胖兔站在門洞里,捏了捏她的乳房,"鳳,我老婆發火了,這幾天,我就不過來了。"
玉鳳一下子悲從中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以前,和男人們打情罵俏,私相往來,享受為所欲為的樂趣。豆芽菜活著的時候,管不了她。
在她心里,是想把這些男人們收服的。老娘讓你干啥,你就不能打撲楞。可是,現在的情況是,這些男人們,好像都生了反骨。
更難的是,家里的錢,只出不進。她一個女人家,沒多少力氣,干不了莊稼活。就像讓小狐貍駕轅,她會嗎。女人們嫌她像塊豆腐,一戳一個洞。炕頭枕邊,叮囑自家男人,不能招惹玉鳳。
5
玉鳳想給兒子辦個貧困補助,想辦個低保。要想辦成這些事,就得去找村長老歪歪。他之所以叫這個名,那是因為,他小時候特別淘氣,且主意很正。
趕集時,她恰好碰到了背著手散步的老歪歪。她緊走幾步,走到他的跟前。她微微地喘著氣,把這些事說了說。
老歪歪瞟了她的胸脯一眼,又看著地里的麥子,"這事不好辦呀,晚上再說吧。"玉鳳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晚上,春風沉醉。窗戶大開著,柔柔的風吹了進來,屋里也有了新鮮的氣息。兒子早已在睡著,他住在東頭。
不多時,門吱扭一聲,好像有人走了進來。玉鳳迎了出去,來人正是老歪歪。明亮的月光下,老歪歪一下子抱住了玉鳳,嘴巴也湊了過去。
玉鳳迎合著,隨他又摸又親。她的身體也有些寂寞了。就像燒紅的鐵鍋,一點水珠,就能讓她發出滋滋的響聲。
老歪歪進了屋,從懷里掏出一疊紙,摔在炕上。他得意地笑道:"看,這是什么?"原來,那是她要的東西。只需她按個手印,就行了。
老歪歪把玉鳳抱到床上,自己也爬了上去。不過,他大模大樣,雙眼微瞇,雙手反剪,墊在腦后。
玉鳳愣住了,她琢磨著,要不,自己幫她脫衣服?就是嘛,脫衣服,從來不是什么大事。
有時候,情人幫她脫,然后脫自己的。有時候來不及脫衣服,先暖暖場。有時候,兩個人同步。
今晚的事,是幾個意思?幫我辦了點事,就成了大爺了,得讓我心甘情愿的伺候?
在今天這個場合,這不是明擺著欺負她嗎?玉鳳瞪著眼睛,胸脯一起一伏。老歪歪坐了起來,想在自家領地上視察。
玉鳳抬起右腳,用盡平生氣力,把他踹了下去。她站在炕上,高聲罵道:"老娘沒了男人,都來欺負我。你以為老娘是唐僧肉,誰都想過來吃一口。做你的夢去吧,滾,快滾!"
老歪歪躺在地上,疼的直哼哼。他慢慢地站了起來,"好心當成驢肝肺,隨你的便,愛要不要。你以為你是誰,騷娘們,還有臉發脾氣。"
玉鳳打開窗戶,把他的衣服扔了出去。
從那一刻起,玉鳳想堂堂正正地做人。
6
她的娘家表哥,在保定賣菜。玉鳳拎著一籃子雞蛋,找了過去。她說明來意,想讓表哥幫襯著,找個攤位。
表哥同意了,說也幫她找房子,只是,有些簡陋。玉鳳答應著,回家等消息。
過了幾天,表哥打來電話,讓她去一趟。這次保定之行,給了她一個驚喜。
房子和鋪面找好了,單等著她去呢。
豆芽菜走后,玉鳳好像沒了魂魄。這次,她哭了,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玉鳳把家收拾好,給了公公一些錢,讓他幫著料理村里的紅白事。同時,兒子也暫時交給他照管。公公說道:"你去吧,家里就交給我。"
就這樣,玉鳳進了保定府。
她在城里賣菜,竟有了些名氣。因為她長得漂亮,又能說會道,她的生意很好。
也有一起做生意的,欺負她是個寡婦,沒有男人幫襯。她不怕,從案板上隨手拿起一把菜刀,"我做生意,礙著你什么了?欺負我,先問問這把菜刀!"
她舉著大刀,瞪著眼睛,鼻子里呼著冷氣。那人見狀,訕訕地說:"好男不和女斗。"邊說邊往外走。
時間長了,她也想過再婚。表哥就說過:"玉鳳,你一個女人家,得找個幫手,搭伙過日子。你一個人,顧了吹笛,顧不了捏眼兒。"
玉鳳一邊忙著鋪貨,一邊笑著說:"表哥,嫁人又不是買菜,總得交往一段時間。再說,我也不想讓兒子受委屈,最好,找個倒插門的。"
這一找,還真找了個趁心的男人。他是外縣的,家里弟兄五個。
玉鳳露出了久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