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信
親愛的麥田，
您好！
我今年26了，現在馬上就要碩士畢業了。我是學小提琴專業的。雖然是個很不合適的問題，但是我面臨著這個問題很久很久了，已經有快一年了：到底該不該繼續學小提琴呢？
在讀碩士這兩年里，我受過一次很嚴重的傷，讓我不得不停止練習了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里，除了看醫生、改正我的姿勢以外，我第一次對我的專業動搖了信心：如果我永遠沒辦法拉琴不疼，我該怎么過完這輩子呢？
很幸運的是，我成功地解決了問題。拉琴的信心卻沒有重新建立起來。因為在休息的這段日子里，我開始質疑到底是什么支撐著我學琴到今天。
我從小是班上學音樂比較厲害的，但是成績不好，為了不用讀書，就順著學校的音樂班進入了高中。雖然我們學校音樂方面并不優秀，我也沒有得到心中渴望的音樂教育，但是我不氣餒，每天仍然熱情高漲地練習，慢慢提高。
高中畢業前后，我跟著家人來到荷蘭。我懷著希望能夠在荷蘭實現我長久以來渴望的專業教育。可是現實卻給了我一個大泥潭：一個和我期望相反的結果，這兒的音樂學院完全給不了我想要的氛圍，導致我在這兒過的很難受，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融入我不喜歡的地方。不過，我遇上了一個很棒的老師，他重新教我該怎么拉琴，而我也意識到，我所學到的是非常珍貴的好東西，因為全世界已經沒有幾個人會這么拉琴了，只有上個世紀的大師們，例如柯崗、海菲茨或者奧伊斯特拉赫才能夠發出這種聲音。
于是我繼續充滿熱情地堅持著在這個學校讀到碩士，忍受著這個學校其他所有難以忍受的理論教育和樂團排練，直到我受傷。我再也不想這么做了。
同樣也是在受傷這段時間里，我思考過我未來的職業、這些年來的人生軌跡。在讀高中以后，我開始對天文學以及其他一些物理相關的學科感興趣，雖然沒學出個所以然來，但是那些東西讓我興奮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在讀本科的時候想過一邊學音樂一邊作為業余愛好學學物理，但是練琴占去了大部分心力，沒有實現。現在，經過各方面的考慮，我決定如果不學音樂了就去當一個碼農。
這里是我遲遲做不了決定的地方：
第一，我非常珍惜我在大學和老師學到的東西。我希望用我所學做出點成績來，而且我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但是這意味著我又要過好長一段這樣難以忍受的生活。
第二，我不知道如果我下定決心，再一次出發去德國、法國尋找我曾經夢想的拉琴方式，去到想去的環境，認識想認識的人，事情會不會有所改觀，會不會再一次讓我燃起對音樂的熱情？
第三，當年高中有一個和我差不多水平的同學，他從上海音樂學院畢業以后去了英皇，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我不想輸給他。
第四，拿練琴和鉆研代碼/數學方面的東西，我感覺后者更讓我沉浸其中。
第五，在這幾年里我接觸到了一些改變我觀念的事情。我慢慢開始覺得，古典音樂專業在一些大是大非面前是那么無力。
如果可以，我希望聽聽，如果是您，您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呢？
謝謝您的閱讀！
小木木
回信
小木木
你好。
給你回信的此刻，是八月下旬的一個周六早上。北京剛剛入秋，天氣很好，如果能聽你拉一段小提琴就更好了。
畢竟，你的問題真的很難。要不要放棄學了多年的小提琴，去當一個“碼農”？如果單看這句，她很像一個經典的“月亮與六便士”的問題，也就是選擇理想還是現實？
但你的故事又很不同。“碼農”對于你來說，不是一個生存所迫的選項，而是一個目前更感興趣的事情。據我所知，很多人選擇一份工作，主要考慮的是各種現實的要求。能夠追隨自己的心意去生活，有時候是一種特權。另外，還有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感興趣的工作是什么。能夠找到自己的興趣所在，從這一點說，我也覺得你挺幸運的。
不過呢，做選擇之所以難，難就難在，你不能既選擇A，又選擇B。選擇的背面是放棄，至少是部分地放棄。對你來說，放棄小提琴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理解你的不甘心。
那么，繼續學琴呢？就像你說的那樣，面臨的是巨大的不確定性。不知道能不能重燃對音樂的熱情？不知道這種熱情會持續多久？也不知道能否找到理想的樂手工作？
那不如就去做“碼農”呢？依然會面臨不確定的結果。你喜歡寫代碼，未必意味著你會喜歡一份程序員的工作。因為一份工作，除了工作內容，還有很多其他的構成要素。你現在喜歡寫代碼，不代表了兩年、三年之后，仍然會喜歡。
又或者，在做“碼農”的同時，繼續練習小提琴呢？你可能依然會困惑，如果專注于其中一件事，結果會不會更好？
所以你看，并不存在一個一勞永逸的選擇。不會因為你做了一個所謂“對的選擇”，就沒有其他新的問題出現了。一切都在變化之中，你的興趣可能會改變，環境也總是在變化。但變化并沒有那么可怕，只要你知道你的堅持是什么，你最珍視的價值是什么。
在面臨重要的選擇時，種種糾結、猶豫與迷茫，都是真實的；想要盡可能地做出“對的選擇”的愿望，也是真切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德國作家赫爾曼·黑塞的小說，他很擅長書寫年輕人的迷茫與自我追尋的故事，也許你會從中獲得共鳴。小說里有這樣一句話：“我還會走許多彎路，還會為許多‘已實現’感到失望。但一切終將實現她們的意義”。
是的，這是最重要的一點，未來光靠想是想不出來的，得去行動。然后你會看到，想象的世界和現實的世界，其實是兩個很不同的世界。那些具體而微的問題，會迫使你去做出更真實的選擇。你都想了一年了，不如先邁出第一步，慢慢答案就會清晰的。哪怕選錯了，哪怕是彎路，她也會成為你的人生拼圖里獨特而不可或缺的一塊。
“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呢”？你在來信的結尾這樣問。寫到這里，還是沒給你一個確切的回答。不知道你會不會感到失望？
但也許，你可能已經發現了，我們的答案并不重要，也并不具備太多的參考價值。在面對人生的重大選擇時，只能自己去做決定。這個選擇的自由與重負，只能由你自己來承擔。
別擔心，26歲，一切才剛剛開始呢。
祝有更多的勇氣～
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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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李永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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