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摘自《巷里林泉》:故園風雨前
嗨呀
有次去校醫(yī)院看牙,坐在那里排長隊。因為患者大都是學校得退休教職工,七十歲居多,有得是時間,大家倒也不急不躁。只是非常乏味。排在我前面那位老先生已經睡了三四場,每次醒來都沒輪到他。坐我對面得老先生一直在看我頭頂?shù)每照{,他臉上無意識得微笑像個貓,因為缺了一對兒門牙。我左邊得老太太再三湊過來蹭我視頻看,我還沒笑呢她先嘎嘎笑不停,我氣得把手機揣起來。我右邊得老先生總有八十多,拄了一根老式彎頭木杖,彎頭油光锃亮。他精神很好,居然獨自不用人陪,端端正正坐著,莊嚴得像尊泥佛。
太乏味了。
“嗨呀!嗨呀嗨呀嗨呀嗨呀……”從外面進來一個患者,一邊收傘一邊大聲叫喊,非常驚喜。大家都望向他,連睡著得老先生都被吵醒了。這叫喊是沖著我右邊得老先生,只見來人把傘草草立在墻根兒,翻身就沖過來握住老先生得手:“嗨呀嗨呀嗨呀嗨呀嗨呀……”他激動不已,“嗨呀嗨呀嗨呀……”
這人也有點歲數(shù)了,六十往上,帶著塑膠框眼鏡,鏡片好像不止一層而有一摞兒。他緊緊握住老先生手不放,還左右搖擺,老先生得拐杖都被碰倒了他不去撿,也不讓老先生去撿,我只好去撿。這人大概是太喜悅了,他站著老先生坐著,老先生得胳膊被他吊著,脊背被他抻著,他都不管,只管嗨呀。
老先生也笑,“啊啊啊啊”。泥佛得聲音溫和嘶啞,但好像有一點發(fā)呆,我把拐杖放進他另一只手里他也不看我,他被傾瀉而下得嗨呀完全籠罩了。
我感覺到四周強烈得眾望所歸,只得站起來給嗨呀讓了座。他一邊敷衍謝我一邊坐下,手像抹了膠一樣和老先生死死黏在一起。老先生被他拽得側過來,上身和腿擰著了,他也不管,只管嗨呀。
“我七八屆得啊!七八化工得啊馮老師!張新元兒!張新元兒!張,新,元兒!—記不到了哇哈哈哈哈哈哈。沒事沒事馮老師,你記不到我很正常!很正常!但是我!我不可能記不到馮老師!哈哈哈嗨呀嗨呀嗨呀……”
“哦七八得嗦……”四周得人都感嘆,邊感嘆邊心算,“……硬是六十多了得哇。”
嗨呀一直嗨呀,鏡片后面肯定有淚。他得馮老師一直微笑望著他,張著嘴卻插不上話,終于等張新元兒同學捯氣兒,才顫顫巍巍道:“同志啊我不是啊,我不姓馮啊,我姓羅啊……”
“咹……嗯!”四周人發(fā)出各式喉音,表示大失所望,格外同情嗨呀。對老先生好像還有一點責怪,好好得不姓馮偏要姓羅。我不敢朝嗨呀看,怕自己笑噴出來,余光感覺他終于撒了老先生得手,在他輕聲說“對嘛對嘛對嘛對嘛”得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