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們說,父母在哪兒,哪兒就是家。今天我們站在父母的角度,說說兒女在哪兒,哪兒也是他們的家。
拿我的父母來說,他們從沒想過會在北京待這么長時間。自我結婚那年起,他們的原則一直是每年來一次,至多待三個月。第一個月是適應階段,第二個月平穩落地,剛入第三個月,他們就無視你的任何挽留,歸心似箭了。寶寶出生后也是一樣。住滿兩個月,老媽開始張羅著面試阿姨,過了和阿姨的磨合期,他們立刻放心滿意地打道回府。
我父母的觀念是,你有你的生活,我們有我們的。我一直覺得這個觀念有點超前,可是我的朋友說,那是因為家里有你哥哥,不然你媽才不會那么狠心。好吧,我承認我是那盆潑出去的水。可是這盆潑出去的水漸漸發現,隨著事情的變化,老爸老媽進京的次數日漸增多。
比如,外孫女生病。孩子的病如同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雖然我們都知道這個道理,但我爸我媽經常耐不住過程中的煎熬,你剛掛了電話說沒事沒事,他們第二天就到了。
再比如,他們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老人的病總是遮遮掩掩諱疾忌醫,等你清楚病情的時候,通常已經到了要進手術室的地步,于是你發著脾氣訂好車票,催促他們盡快過來確診一下病情。
還有別的突發事件,諸如要出國一段時間、家里要裝修、某段時間工作繁忙等,難免又要緊急召喚。在這些回合中,老爸老媽突然意識到自己一年居然要在北京待上大半年,看清這個陣勢的時候,他們自稱已無力扭轉。我媽還會失落地加上一句,自己的家還沒暖熱,就又出發了。
嚴格來說,我的父母是步步淪陷的,他們在老家那邊,無比理智地保留著自己的一席之地。而我的一個同學,父母直接在女兒所在的城市安家落戶。那個沒怎么操過心的獨生女,剛到廣東某城市工作沒多久,父母就放心不下,處置了老家的房產,隨女兒遷徙至廣東。之后的幾年,女兒在當地結婚生子,父母也已經把那個城市當成自己的家。
當然還有基于各種原因的“被逼無奈”,各種狀況的“不得不留下來”。
總之,你慢慢發現,這個城市里裝滿了口音各異的父母。他們相約去超市買菜,樓下碰到一定不忘交流當天的市場行情。他們在某一特定的時間點去公園跳舞,儼然一種大規模的露天聚會。他們推著寶寶出去散步,熱火朝天的方言碰撞有一種天然的劇場效果。
他們聊天的內容多是兒女、孫輩,或者即將降臨的孫輩。我有一次正好碰到我媽的新朋友,我媽熱情洋溢地介紹,這就是我女兒。在還沒走遠之前,我聽到一串老媽從未在我面前表露過的溢美之詞。我著實有點意外,回家后打趣,我有這么好嗎?我媽倒很實在,很干脆地回我,知道什么叫聊天嗎?我終于知道自己在她們的交流中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不過是個話題人物罷了。
在我看來,這些身在兒女家的外省人,有一種十分難得的精神氣質,那就是明明不那么喜歡這片土地,仍然保持著熱火朝天的生活狀態。有一句話似乎是這么說的,我不害怕開頭,只是害怕不知道結局。這些父母們,他們也很清楚與這個城市的開頭,只是不知道會如何收場吧。這個城市里有太多跟著老板的指令選擇居住地的白領金領,沒準兒哪一天,老板一紙調令或者一個許諾,他們就被空投到了另一座城市。我相信,他們的父母一定會緊跟其后,重新開始適應另一座城市。
相比而言,我們這一代做了父母就顯得有些自私。我們也會討論將來要不要生活在兒女的身邊,同一座城市,同一個小區,保持一種有距離的親近。討論的結果是,沒人愿意放棄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圈子。也是,我們這些“有自我”的父母,怎么會放棄自我,去遷就別人的生活呢,何況,那有可能是一種連根拔起的遷就。
可是上一代不一樣。那么多身在國外,短暫或長期照顧孫輩的老人,他們更是生活中的勇士吧。而所有這些身在異鄉卻義無反顧的父母們,他們心里最大的愿望,其實特別簡單,那就是兒女在哪兒,哪兒也是他們的家。(郭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