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散文：剃頭師傅叫小毛
文：吳建昌
剃頭師傅小毛，姓李，叫什么名，不知道，小毛是他的綽號。他在當時我們縣里最大的磚瓦廠的理發室做專職剃頭師傅。他家在隔壁公社的洪家灘鎮上，平時周一到周五住在廠里，周六回家。我認識他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當時我任教的鎮中學東隔壁就是那家最大的磚瓦廠，而磚瓦廠的廠辦秘書又是我高中的“死黨”。有時候為圖方便我也會到那廠里去剃頭，這樣一來二去就認識了小毛師傅。
小毛師傅為我所熟記的，倒不是他在磚瓦廠專門剃頭的緣故，而是他每逢廠里休息日在我們浜里為社員剃頭的事。小毛師傅為什么會到我們鄉下浜里來剃頭呢？
小毛師傅家在我們大隊西面的洪家灘集鎮，他工作的磚瓦廠在我們窯廊。當年窯廊與洪家灘還沒有通公路，往來主要靠乘天凝班輪船，且一天往返只有一班。從地形上看，窯廊與洪家灘的水路好似直角三角形，而洪家灘和窯廊是處在斜邊的兩端，是洪家灘到窯廊的最近陸路（現在洪家灘連接窯廊村級公路就從我們浜里穿過的），而我們浜又正好處在這條斜邊的中點處，所以當時有好多在磚瓦廠上班的洪家灘人，到了廠休時就會走這條陸路的，小毛師傅就是其中比較多走這條路的一個。當然小毛師傅走這條路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沿途會有許多人等著他剃頭的。小毛師傅剃頭的手藝并不算十分地精湛，但他剃頭的價錢比鎮上的剃頭點要便宜近一半，而且在家剃頭既可以節省時間，又不會耽誤農活。其實這是小毛師傅在利用休息日賺一點外快。休息日上午從洪家灘出來，邊走邊剃頭，等到傍晚回到廠里，賺錢回廠兩不耽誤。因為是廠里的休息日，廠里也不會去計較小毛師傅的。
鄉土散文：剃頭師傅叫小毛
記得小毛師傅剃頭的工具箱就是一個藍布包袱。包袱里有一個電動剃發推子，一個手動推子，幾把疏密不同的梳子，兩把剃刀、剪刀，一塊剃刀布，一個撣頭發的黑色刷子，一兩罐發蠟，一把刷肥皂的刷子，一大塊圍在脖子上的剃發布，大致上就這些。至于像剃發店利用洗頭用的毛巾啊，肥皂啊，鏡子等他是不帶的，哪家剃頭就用哪家的臉盆毛巾肥皂。
記得我的父親當年就非常喜歡讓小毛師傅剃頭的。只要小毛師傅來到我們浜里，父親就會叫住他剃發。記得有一個星期天上午，我正好回到家里，十點左右，浜西面就傳來了“小毛師傅來了”的聲音。我就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一望，果然是小毛師傅。就叫了一聲“小毛師傅”，然后把他迎到了我家門口，不用說就是叫他給父親剃發嘍。凳子廊下一放，剃發工具窗臺上一字兒排開，穿過窗戶將電動剃發推子接上電，父親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凳子上等待小毛師傅給他剃發。只見小毛師傅將剃發用的圍布在手上一抖一撒，順勢就圍在了父親的脖頸上，然后將布頭朝領子里一塞，圍布就圍好了。然后拿起電動剃發推子，左拿著梳子，右手拿著推子，就剃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把父親原先的長發剃好了，剃成一個挺精神的板刷頭，因為父親的頭發比較硬，適宜于剃板刷頭，從我有記憶始，父親就一直是板刷頭，從來沒見過他剃過三七分的發型。
頭發剃好，接下來就是修面刮胡子了。修面刮胡子前，先要洗頭的。洗頭用的熱水，是母親在父親坐上凳子時開始燒的，柴火老灶頭，大鑊子，速度快。父親的板刷頭剛剃好，鑊子里水也開了。
小毛師傅剃頭是極其細致的。洗頭之前，他把臉盆里兌好水后，就笑瞇瞇地招呼著父親，隨即在父親的頸上墊上一條毛巾，然后讓父親埋下頭，用溫水澆濕，打上肥皂。那時鄉下沒有洗發水，一般都用肥皂或洗衣粉代替。肥皂沫抹勻后，時而單手慢撓，似行云流水；時而雙手急搓，如雨打芭蕉。輕重盡隨人意，張弛自有節奏。洗頭時他還會與父親聊家常，比如田里收成啊，身體情況啊，等等，聊著聊著頭就洗好了。洗好頭后，就是修面刮胡子了。他先用熱水蘸濕毛巾，擠一擠，輕輕敷在父親的臉上，再蹭點肥皂，涂到父親的臉上。然后拿出剃刀，在剃刀布上蕩兩下。寒光閃閃的剃刀從父親的額頭、鼻翼、嘴唇、下巴、咽喉等部位輕輕地游動著，剃刀在臉上如輕柔的手指一般滑行，一般飛舞，那是如此的嫻熟。經過小毛師傅手中的剃刀的游走一番后，父親原先的胡子拉渣的臉煞是變得光滑精神了。在鄉下家里剃發刮胡子比不得在剃發店剃發刮胡子。剃發店里修面刮胡子，人是躺在椅子上的，剃頭師傅是居高臨下全面掌控，給人修面刮胡子；而在鄉下修面刮胡子的則是坐在凳子上的，人不可能躺下，這就給剃頭師傅帶來了難度。但小毛師傅說不難。修面時他叫父親的凳子放到走廊下面的地上，這樣小毛師傅也就可以居高臨下地給父親修面刮胡子了。浜里的男人喜歡小毛剃頭的原因不僅僅是價錢，修面刮胡子的愜意也是原因之一，雖然不能夠躺下身子。
剃頭師傅一般要有梳、剃、刮、捏、拿、捶、按、掏、剪等十八般武藝，小毛師傅自己說基本精通。這個我們有點相信，因為有見過他在磚瓦廠剃發室給廠里老工人剃發的情景。不過限于鄉下條件，一般不用。他剃頭的樣式都是比較簡單：老人剃光頭,中年人推板刷頭,小孩則一般都是剪“鑊蓋頭”。據他自己說，一個休息日，從上午老家洪家灘出來，一路回廠，一路剃頭，還是有點收入的。
大概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以黏土為原材料的磚瓦行業因國家嚴格控制黏土的開采而開始慢慢地不景氣了，小毛師傅所在的磚瓦廠也開始轉行了，廠名改為化工建材廠了，工人也開始大規模地減少了，這樣廠里的專門理發室也關了。小毛師傅被轉到一線做工人了。后來小毛師傅所在的化工建材廠因虧損嚴重而被關閉了，職工全體下崗。小毛師傅下崗后回到了洪家灘老家開了個理發室，據說生意還可以。這真應了一句話：手藝一輩子都用得著。我怎么知道的，因為我妻子的五舅就是小毛師傅所在廠的最后一個廠長。
因為后天要開學上班了，下午到了開設在隔壁小區的剃發室去剃了個頭，并與那個中年剃頭師傅聊了許多。在剃發椅子上躺下享受著修面刮胡子的時候，不禁想起了那個曾經的小毛師傅及小毛師傅到我們浜里來剃頭的往事。
不知他現在怎樣了。按照時間及年齡推斷，他應該有七十幾歲了。我想他應該是在幸福地安享屬于他的晚年吧。應該是在安享的。哦，對了。明天早上到謝家橋菜場去問問那個在菜場賣糕點的孫師傅，因為他跟小毛師傅既是同鄉又是同廠的，可能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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