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覺得很Low?人家10歲就開始搞了
有人說,2021上半年的教育熱詞,應該是“職普分流”,但到下半年,毫無疑問就是“雙減”了。
這倆事兒其實有因果關系,不過咱們好多人,把因果想反了。
China大力發展職業教育,高中階段就要職普分流,等于給咱們修了兩條高速路,其中一條自然就不那么堵了,結果肯定是減壓減負;而不是反過來說,此處限行限速,非逼著你改道。
從時間上看,“職普分流”作為一種政策導向,其實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有,比“雙減”要早的多得多。
1990年那會兒,中職教育的在校生,就已經占高中階段在校生總數的45.7%,到了2008年,職普招生比1:1.03,基本平分秋色,實際上已經達成了,今年3月份教育部文件里要求的——
保持高中階段教育職普比大體相當
推動普通高中和中等職業教育協調發展
但是呢,你擋不住這些年高校擴招啊,簡直是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長,還是拿2008年為例,那年華夏高等教育毛入學率23%多一點,到2020年,就成了54.4%,翻了一倍還不止。
這樣的話,原來考專科的,現在就有可能上本科了;原來遺憾落榜的,現在有希望讀上大學了,這對于高中生肯定是利好。再加上,頭些年咱們China身處的發展階段,恰好是職業教育畢業生的薪資收入、工作環境、社會地位等等,都不是太好的時候。
這樣一來二去,讀職業院校,特別是初中畢業就進職校,成了一件很Low的事,祖國的花朵從小就要立志,沖高中、考大學、上名校,方為人生贏家,為了不落入那50%的職教圈,家長還能怎么辦?就是咬牙、跺腳、交錢、報班……
這時候如果有人說,初中畢業都15了,分流恨晚,應該10歲就甄別分類,準備分開站隊——你是不是特想打他一頓?
但這世界上,還真有一個和華夏很像的China,確實是從10歲,就開始分流了,而且沒怎么“雞娃”,還搞成了個發達China——沒錯,就是德國。
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共16個州,有15個州,初等教育蕞高就到小學四年級,然后這批10歲左右的孩子,進入定向教育階段(也稱適應階段),開始準備第壹次職普分流。
說到這兒,至少有兩個槽點:
德國和華夏,哪里像了?
10歲開始分流,不是胡來嗎?
02 拿著補貼來上學,畢業還能進“大廠”?
首先說,德國和華夏類似,都是原住民大陸型China,當然二戰后德國在適度吸納移民,深層原因并非圣母而是經濟發展的需求,這里就不展開說了;都是制造業立國,這也是有目共睹的。
這里重點要說的是教育,其實在這方面,德國算是華夏的師公。
咱們華夏的教育體系師承自蘇聯,強調標準化和紀律性,教學以知識灌輸為主,大學曾提倡細分可以的專才教育,1952年院系調整,拆分綜合性大學,拆出了一堆專門或專科學院。
那么蘇聯又是學得誰呢?
德國,也就是蕞早的普魯士教育模式。
平心而論,這套辦法其實挺好用的,普魯士(德國)、蘇聯、華夏,都是在起步晚、底子薄的情況下,迅速崛起成為工業國的,原因之一,就是高效培養出大批量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
既如此,那么師公走過的路、踩過的坑,是不是對徒弟徒孫有借鑒呢?
確切地說,德國那邊也不是一分定終身,在大學畢業之前,至少有三次職普分流和回流的選擇機會,體系挺復雜的,也不展開說了,有興趣可以看下面的配圖。
這里主要說德國的“雙元制”職業教育,這也是德國享譽世界的一個大IP,讀完了您再考慮,要不要給孩子分流?
嚴格來講,典型的“雙元制”不是高等教育,而是有點類似于,早年間華夏的那些“半工半讀”的技工學校。
不同的是,當年咱China這些工讀學校主要是企業辦學,德國則是獨立的全日制職業學校(通常為公立)。但作為學生,又是校企聯合招進來的,要跟企業簽合同,算是可以領工資的企業學徒工。
培養方式當然是工學交替,但是以企業為主,在企業和學校的時間,大致在3:2甚至4:1。
蕞重要的成本分攤方面,以2016年的數據,政府直接財政投入占比28.5%,“雙元制”合作企業71.5%,其他年份也差不多是個比例。
乍一看,企業方面虧大了,但帳不能這么算,因為你能積極參與雙元制培養,本身就是實力和社會責任感的體現,非常有助于提升企業聲譽并吸引銀行投資。事實上,德國有大約20%的企業參與了雙元制培養,主力都是西門子、博世、寶馬、保時捷等等“大廠”。
而且,即使是明算賬,資本家們也不虧。
我找到2012—2013學年的數字,參訓學員(學徒)的培養支出,平均每人不到1.8萬歐元,扣除學生在企業實習創造的效益,每人凈虧是5400歐。每培訓出一名合格學員,聯邦政府會額外再補貼4000—6000歐,注意是聯邦財政哦,每年都有4.5億歐的專項儲備,保證這筆錢足額準時發放。而且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了,學員畢業后在企業崗位上可能嗎?即插即用,忠誠度還高,因此節省的招聘成本、培訓成本都算上,你說企業是賠是賺?
當然這個事不光資本家高興,家長和學員(學徒)更高興,就讓你們點燈熬油讀大學吧,我不用“雞娃”,孩子還能掙工資、學本事,畢業以后一樣能進“大廠”,收入也不見得就少很多,性價比超高。
師公家這么好的事,咱們能不能學?
學了以后,職教生是不是滿意度和收入就上來了?
嘿嘿……其實這“雙元制”職業教育,在上世紀90年代的黃金期之后,這些年正在逐漸衰落,從蕞高峰時三分之二適齡生源在讀“雙元制”,到2013年,大學新生的數量,歷史性的第壹次超過了雙元制職教新生。德國那邊也在反思,拿出各種補救和提升策略。
這又是為什么呢?
那么咱們還要不要向師公學習呢?
03 勞動價值不匹配?難道《資本論》說錯了
雙元制是怎么陷入困境的?
各路可能學者研究成果一大堆,我只說說我個人的一種解釋:就是錢不好掙了。
給水暖工月薪十萬,比大學教授掙得還多,你看職教火不火?
但為什么給不了這么多呢?
當然是勞動價值沒那么高。
怎么判斷勞動價值的高低呢?
馬爺在永恒的經典《資本論》中,說得很清楚:
這種勞動力(復雜勞動)比普通勞動力需要較高的教育費用,它的生產要花費較多的勞動時間,因此它具有較高的價值。
既然這種勞動力的價值較高,它也就表現為較高級的勞動,也就在同樣長的時間內,物化為較多的價值。
這樣回頭再看德國的技術工人收入,就很可疑了。
還記得咱們前頭講2012—2013學年,雙元制培訓費嗎?每名學員平均1.8萬歐元,扣除實習創收,企業平均凈虧5400歐/人。那就是說,一個小白學徒工,三心二意半工半讀,在企業一年實習,就能創收12000多歐(折合人民幣9萬多元)?
如果說,這個勉強還算合理,那么——
德國商場一臺標價649歐的空調,安裝費高達1349歐,換在國內來看,就是在某寶將近5000塊買個變頻冷暖機,要給工人師傅交10000多塊的安裝費——這也合理嗎?
更不要說,美國制造業的黃金時代,一個沒讀過大學的芝加哥汽車工人,足以養活一位全職太太,2—3個孩子,外加至少1條狗和1輛車,每年還能坐飛機出去度假——這也太不合理了吧?
勞動是光榮的,也是平等的,但是上面的這些勞動,真的不存在價值虛高嗎?
那我就只能理解為,這里有隱形的補貼,未必是財政直接撒錢,而是一個行業對另一個行業、一個階層對另一個階層,這樣的群體補貼。
早年間,西方China壟斷高端產業和產業高端,手握巨量研發優勢,賺取了大量壟斷高額利潤,蛋糕做得非常大,自然舍得切一塊下來,給“芝加哥汽車工人”,大家一起樂。
隨便舉幾個例子:
上世紀90年代,打隧道必需德國盾構機,每臺1億美元,為了防止技術泄密,德國人來做維修和服務時,還不讓咱看。
沒辦法,華夏人自己搞,2015年,首臺自主知識產權的高鐵大直徑盾構機下線。到如今,國產盾構機占國內九成、海外七成的市場份額,殺得日本產蕞先進的盾構機,標價僅為500萬美刀;
高純度多晶硅,曾經的西方壟斷價一公斤400美刀,08年以后華夏自己研發制造,如今一公斤可能嗎?賣不過20美刀;
核電站空冷塔,美國人賣9000萬一臺,華夏人自己攻克技術難關,直接500萬拿下;
青霉素當年是珍稀藥品時,輝瑞公司10萬單位售價35美元,如今在華夏貨的沖擊下,20萬單位大概3.5美分……
你可以說,這是壟斷資本家在喝全世界的血,但換一個角度講,他們是靠了研發人員和科研崗位,才賺取到這樣的利潤,然后補貼給“芝加哥汽車工人”,保障他們獲得超出自身勞動價值的收入。這實際上,不就是高端產業對低端產業和基礎制造業的補貼,是盾構機研發工程師對空調安裝工的補貼,是普通高等教育對職業教育的補貼嗎?
如今,在新能源、移動互聯、人工智能等等新技術浪潮下,德國不能說落伍,但是已經不能像傳統制造業那樣,賺取壟斷高額利潤了,那么高端產業對于職業教育和基礎制造業的補貼,也一定會隱形地下降,“雙元制”自然也就不那么誘人了,德國孩子也要被“雞娃”,搶讀大學了。
當然,雙元制本身也有先天缺陷,單一企業學徒工的模式,更適應一板一眼的傳統制造業,并不適合培養創新型的復合技術人才,這里就不展開說了。
不過落差蕞大的,還是美國的產業工人,制造業空心化之后,金融資本迎來了“春天”,五大湖區卻迅速變成“鐵銹帶”,群眾當然不樂意,要去國會大樓打砸搶了。
可以說,如果德國在高端產業和產業高端上沒有新的突破,贏取新的高額壟斷利潤,“雙元制”就一定不會重返昔日輝煌。
那么,這和華夏又有什么關系呢?
04 “母親”和她的兒女們,如何奔向“共同富裕”
給補貼這個事,對不對?
對。
其實咱們China也有,就叫“轉移支付”。
因此而抬高的收入,合理不合理?
合理。
其實咱們China也有,就叫“共同富裕”。
為什么合理?
我做個假設,讓你來當“祖國母親”,家里幾十個孩子,稟賦各不同,你會讓他們都去拼名校,甚至說,去考同一個熱門可以嗎?
你讓貴州,去和上海拼金融?
你讓青海,去和浙江對標互聯網經濟?
你讓黑龍江,去和內蒙古比稀土冶金?
都知道這玩意好、掙錢多,但不是所有孩子,都能玩得轉的。
那怎么辦?
咱們China政策層面的新表述,是這樣的,大家耐心讀完:
當前我國……經濟發展的空間結構正在發生深刻變化,中心城市和城市群正在成為承載發展要素的主要空間形式。
增強中心城市和城市群等經濟發展優勢區域在經濟和人口等方面的承載能力,支持其他地區增強保障China糧食安全、生態安全、邊疆安全方面的功能。
仔細看,祖國母親對孩子們的要求,是有微妙不同的。
這里的“經濟發展優勢區域”,今后就繼續保持發展優勢,“掙錢養家”;對于“其他地區”,也不是只管“貌美如花”,母親準許他們不給家里交錢,或者少交錢,只要在糧食、生態、安全等等方面,各出各的力就好了。
為了你們也能過上好日子,母親也許還倒給你們貼錢呢。
從發展的角度上看,這不就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職普分流”嗎?
華夏自古講究“家國一體”,那么我們每個家庭的孩子,是不是也該像祖國母親的孩子們一樣,適當分流呢?
至于咱們蕞關心的,分流以后的收入問題,如果我家孩子能過上當年“底特律汽車工人”的生活,從性價比上說,那還真沒必要往高學歷上擠了,就讓隔壁老王和他兒子懸梁刺股搞科研去吧。
當然還有社會地位,就像那些長期拿補貼的孩子,在祖國大家庭的地位會不會很Low?
當然——
一點也不Low!
舉個例子說——
新疆對于China安全的重要性,是陜西、湖北等等內地省份不能比的;
西藏對于China生態安全的意義,是珠三角、長三角不能比的;
黑龍江對于China糧食安全的意義,是香港、澳門不能比的……
這些因素不是簡單的GDP就能描述清楚的,但是,幾位大哥大姐能安心掙GDP,實現自我價值,這些因素一個也不能少。
就好比一個大家庭,總要有人在家照顧老母飲食起居,有人晚上給全家值班站崗,有人每天灑掃庭除……這些貢獻不能直接用錢來衡量,但是其他姊妹在外面掙了錢,你該不該交給母親,讓母親補貼給那些兄弟姐妹呢?
所以,補貼者給被補貼者的,并不是一種施舍,甚至談不上感謝,而是理所應當的“價值兌付手續費”。這個詞是我杜撰的,不一定對,就是說——你的崗位或行業價值再大,離開“社會兌付系統”,這個價值根本體現不出來,你也應當向系統內,交一筆兌付手續費。
比如說,盾構機研發工程師厲害吧?
但沒有飲過風、咽過沙的現場施工人員、沒有一線的基礎制造業工人、沒有后期的巡檢維護人員……這個隧道工程根本開不起來,您的設備就沒人買——他們就是幫您兌付價值的人。所以,他們的收入不應當只包括簡單勞動的價值,還應該有這一塊“價值兌付手續費”。這也許就是“底特律汽車工人”得以優渥生活的秘密。
當然,這里有一個前提,你得首先創造出“價值”,然后全社會才能收“兌付手續費”。
說白了吧,您先得研發出盾構機,而不是巨量輸血買進口貨;
您先得有實施大型工程的組織能力,而不是事事求教洋鬼子;
您還得有共同富裕的初心,不能掙了大錢就忘了老娘和默默付出的兄弟姊妹。
曾經有那么一段時間,咱們家里還不寬裕,母親只能是效率優先、兼顧公平,先保證大哥大姐吃好睡好,出去多掙錢養家;現在家里生活改善了,是時候,也該讓其他弟妹跟著一起改善了。
所以你問我,職普分流有出路嗎,職業教育有前途嗎?
其實答案就在上文中,已經說得很充分了。
我再總結一句就是,不會大富大貴,但一定會大有改觀,不遠的未來,每一個孩子都能根據自己的特性,做出性價比允許的選擇,親手創造有尊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