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90后夫妻決定離婚。
2021年10月，北京市房山區(qū)人民法院法官馮淼接到了一位男子的離婚訴訟，這已經(jīng)是他第三次以感情破裂之名向法院申請離婚了。這對馮淼來說只是一個普通的離婚案件。兩人結婚五年，女方做了三年的全職太太，盡管女方很想挽留這段婚姻，但在兩次訴訟失敗后，男方依然在半年后堅決地再一次起訴——按照規(guī)定，訴訟被駁回后，六個月內(nèi)不能再起訴。這種情況，馮淼會遵循以往的經(jīng)驗和判例，判決他們結束婚姻關系。
但出乎馮淼意料的是，隨著案件的推進，2021年1月，女方提出了家務補償?shù)恼埱?。依?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她要求在平分共同財產(chǎn)的基礎上，丈夫要對她全職三年付出的家務勞動給出一定的經(jīng)濟補償。
這似乎是一個合理的要求。但在我國的法律上，沒有先例。
民法典在她提出請求的幾天前，2021年1月1日才開始正式實施。與此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被廢止。前者取代后者，對家務補償重新作出規(guī)定，取消了之前的限定條件——想要申請家務補償，需要夫妻書面約定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有的財產(chǎn)歸各自所有，即他們財產(chǎn)獨立。因為這一限定條件，馮淼過去做法官的12年里，從來沒有遇到過有人在離婚時提出這個請求。
馮淼最終做出了判決，在財產(chǎn)分割的基礎上，男方再向女方支付家務補償款5萬元。這個判決像兩個時代的交接，她成為第一個依據(jù)民法典作出家務補償判決的法官。案件審理結果被報道后，全職太太離婚獲5萬元家務補償迅速登上微博熱搜，討論次數(shù)達2.5萬。這些討論中，在肯定對全職太太家務勞動價值認定的同時，也有對5萬家務勞動補償金額的質(zhì)疑。有人覺得5萬太少，家務勞動為何如此不值錢。
二審結束之后，《人物》與法官馮淼進行了一場對話。她是一位80后女法官，其所在的房山法院民三庭專門審理家事案件。在這場對話中，馮淼解釋了家務補償金額判定背后的考量。以及這條法律規(guī)定所指向的意義——她不僅是對家務勞動的價值補償，還是希望雙方離婚后，全職一方也有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因此敢于做出離婚這個決定。從這個角度來說，家務補償是在實現(xiàn)一定的離婚自由。
但馮淼也承認，在面對感情和婚姻的復雜時，法律能做到的有限。在過去的12年里，她看到很多人來到法院起訴離婚，希望法官能真正幫他們結束一段關系，開啟一段新的人生。但事實上，法律能做的只是宣告這段關系的結束，卻無法幫他們處理內(nèi)心的情感。
以下是馮淼的講述。
文｜呂蓓卡
編輯｜姚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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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我剛接到這個案子時，是男方起訴的離婚。在開庭的時候，女方寫了三四頁紙的答辯，把他倆從怎么認識、怎么結婚、怎么生活都講了一遍。兩個人之前是同學，在一起五年后結的婚。結婚后，雙方的父母對他們的婚姻都很滿意，到現(xiàn)在雖然雙方有一點矛盾和誤會，但她對男方還比較有感情，還希望兩個人能繼續(xù)在一起生活。
女方是1991年的，看起來也比較年輕，根據(jù)她的陳述，懷孕后，因為男方的父母沒有退休，還在工作，男方的家人就讓她全職在家安心養(yǎng)胎，她也同意了，孩子出生后就也全職在家?guī)Ш⒆印?/span>
原本這段話應該由她的代理人來講，但代理人覺得她本人來講比較有感情，她自己就讀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也要給她充分論述的權利。她讀的時候，有一點帶著哭腔。
而男方給我的印象是不愛說話，但離婚的態(tài)度很堅決。他說兩人結婚后原本感情還不錯，但兩個人在花錢上分歧比較大，生活中產(chǎn)生過一些具體的矛盾，讓他感覺過意不去。
這已經(jīng)是他第三次起訴離婚了。前兩次不是我處理的，2019年第一次提起訴訟時，法院做了調(diào)解工作，男方撤訴。六個月后，男方再次提起訴訟，第二次直接判了駁回，覺得雙方還有感情修復的可能。法院有規(guī)定，第一次起訴或者判決駁回之后，6個月之內(nèi)不能再起訴。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那么長時間過去了，雙方感情還是沒有和好，男方還是認為雙方應該離婚，再加上兩個人已經(jīng)分居兩年了。那沒有辦法，只有是判決離婚了。
離婚案件我們都會提前給雙方做工作，看雙方還有沒有和好的可能。但一方態(tài)度比較堅決的話，我覺得這樣婚姻也是維持不下去了。所以當時在法庭上，女方念完三四頁紙，那個男的完全沒有反應。調(diào)解的時候我也提示過她，這種情況下有可能是要判決離婚了，雖然你不想結束這段婚姻關系，但是你要預見有這個風險。那么如果雙方離婚的話，你可以提出你的訴求。
她的代理人也是位女性律師，就告訴了她民法典里有家務補償?shù)臈l款。這個條款是從2021年1月1日才開始實施的，剛提出時我也很意外，因為比較新。在這個案件之前，我們法院的同事已經(jīng)接到了一個類似的案子，也是女方提出了家務補償?shù)脑V求，我們當時在辦公室討論過一次，通過這次契機，我才對家務補償有了一些關注，沒想到我的案子里也提出了這個訴求。
圖源《逃避雖可恥但有用》
我的案子比同事案子審理得快，因為沒有判例可以參考，在做判決時壓力很大，不知道自己掌握的尺度是不是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意義。當時女方提出的訴訟中，家務補償?shù)慕痤~是18萬元。其實這個案子省去了舉證的部分，因為相關的事實部分，男方自己是認可的，他說確實女方在照顧孩子方面做得比較多，他上班女方就全職在家。雖然他也強調(diào)男女雙方的父母都在幫忙，但整體上是承認女方付出的。
其實我也想過，如果別的案子，一方不認可家務勞動，要舉證的話對普通人其實挺難的。因為雙方之間的一個生活狀態(tài)，只有雙方最清楚。但雙方在感情比較好的時候，很少有人會去注意保留相關的證據(jù)。我們能做的只是通過他們的生活痕跡去判斷，去調(diào)查他的鄰居、朋友、近親屬，或者孩子。
在金額的核算上，又不像人身損害賠償，醫(yī)藥費、護理費都是有標準可以參考的。在家務補償?shù)臈l款中，具體數(shù)額的規(guī)定不是很明確，可以參考雙方在一起生活的時間、一方的收入情況、當?shù)厣钏?，以及到底一方在生活中付出的家務勞動都有哪些?/span>
不過女方提出的18萬的補償，最初他是不同意給的。我把能想到的因素都參考了進去，綜合了一下雙方的財產(chǎn)，他們兩人婚后的共同財產(chǎn)不多，沒有購車購房，存款加起來只有兩萬六，男方的公積金也算是夫妻共同財產(chǎn)，大概有12萬多。兩個人的收入水平屬于中等，男方每個月工資大概七千多，兩個人其實在一起真正共同生活的時間就是三年左右，這三年里女方是全職（太太），但分居后女方已經(jīng)找到工作，男方也一直在付撫養(yǎng)費，之后每個月還要再付撫養(yǎng)費。家務勞動的部分，要拿到市場上去參考一下她每個月的勞動價值，再扣除一下她自己一般的正常生活支出，所以就核算了一個5萬的數(shù)額。如果家務補償?shù)臄?shù)額定得太高，男方負擔不起，這個條款就相當于沒有實現(xiàn)她的意義。
女方后來上訴，不過二審維持了原判。
圖源《82年生的金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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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想到，這個案子被報道后關注度這么高，主要是公眾對家務補償數(shù)額的爭議比較大。因為我覺得審理案件時，把一個案子拿出去放到公眾的視野上去評判，有一定的局限性，她反映不出來事件的全貌，大家了解的只是部分信息，而且每個人討論這件事時都有各自的立場，每個人的角度是不一樣的。他可能出于自己這方面的利益考慮，去看這個案件。
畢竟這是一個補償，而不是賠償。賠償?shù)臄?shù)額是有標準的，意味著你有過錯，你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在婚姻中，有一個過錯賠償制度，比如說出軌，與他人同居，那你就應該承擔責任做出賠償。但是補償出現(xiàn)得比較少，是法官綜合考量雙方的利益，為了一個利益的平衡，去判決給予一定的補償。
補償是一個很難量化的東西。我們不能說去找一個評估機構做一個勞動的評估，那也評估不出來。5萬的賠償數(shù)額在公眾視野中的爭議很大，但我覺得還是不能去跟市場上的那種勞動力劃等號，她還是有一些情感因素在里面，女方肯定付出比較多，但男方也不太可能一點不做，只是說考慮到女方因為全職，人力資本價值的提升上有所減損，主要也是補償這一塊。
這項法律規(guī)定的意義，應該是想給在家庭生活當中付出較多的那一方，在離婚的時候給一定的經(jīng)濟上的補償。在法律的范疇內(nèi)，家務補償?shù)恼J定包括照顧子女，照顧老人，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處理雙方的家庭事務等都算，這些最終是無形的，在離婚的時候是體現(xiàn)不出來的。而家務補償，是為了體現(xiàn)在家庭事務中的勞動價值。但這個價值和保姆清潔工又不一樣，因為付出勞動的一方，本身也是這項勞動成果的享受者。
家務補償有一個限制條件，就只能是離婚的時候提出來。比如原告起訴離婚，那你就要同時提出家務補償?shù)囊?，如果這個時候沒有提，以后就不能再提了。這和財產(chǎn)分割不一樣，財產(chǎn)分割是離婚后如果發(fā)現(xiàn)新的共同財產(chǎn)，在訴訟時效內(nèi)還是可以要求分割的。但家務補償不行，因為她畢竟是一個離婚時候的制度，如果拖的時間太長，對另一方也是不公平的。
離婚是這段婚姻關系的結束，也是雙方生活的另一個起點。家務補償也是為了讓雙方都進入到一個穩(wěn)定的狀態(tài)，她不僅是對勞動的價值補償，還是希望雙方離婚后有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可以去找工作，然后做一些自己的事。有了這個經(jīng)濟補償之后，就不會讓全職的一方特別焦慮地不想離婚——不是因為倆人還過得下去，而是因為沒有收入來源，離婚后生活沒有保障。她是在支持你做出離婚這個決定，婚姻自由，結婚是自由的，離婚也是自由的。
其實兩個人能不能繼續(xù)維持婚姻關系，最重要的標準是兩個人還有沒有感情，在沒有感情的基礎上，法律會給你一個幫助，讓你不要因為經(jīng)濟上的問題導致你不敢離婚。所以家務補償并不只是認同你全職這個職業(yè)的價值，我覺得更多的意義在于實現(xiàn)離婚的自由。
圖源《逃避雖可恥但有用》
法院的案子還是有一定專業(yè)性的，放在公眾視野里討論，有不同的聲音也是正常的。但我肯定要站在中立的角度上，做出我覺得公平公正的判決。因為我是最了解案件全貌和雙方生活狀態(tài)的，所以我知道什么樣的數(shù)額是對雙方最合適的。可能等通過多年案件的積累，再看這個數(shù)額就會發(fā)現(xiàn)對雙方都是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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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民法典更新之前，婚姻法中也是有家務補償?shù)摹?/span>
但在我做法官的12年里，審理的案件中，從來沒有當事人提出過家務補償。我查過資料，別的法院雖然有，不過也很少有判的。因為之前的家務補償有限定條件，要求必須是夫妻分別財產(chǎn)制（夫妻雙方各自財產(chǎn)歸各自所有）的情況下才適用，但幾乎很少有夫妻會在結婚前約定財產(chǎn)分別所有。
我們國家絕大多數(shù)婚姻還是默認夫妻共同財產(chǎn)的，我印象里只碰到過一個結婚以后雙方約定了一個婚內(nèi)財產(chǎn)。他們是雙方感情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為了撫平這些問題，簽了這樣一個東西，約定房屋歸誰，車輛歸誰，存款歸誰。
在民法典更新之前，其實在實際的判決中還是會有傾向性的。在很多離婚案件的判決書中，都會有這樣一句話，照顧子女和女方權益的原則判決。在家庭法中，照顧女性、子女和老人是一項很重要的原則。這是從社會現(xiàn)狀和生理上出發(fā)的。雖然在婚姻家庭法中，另一大基本原則是男女平等，但可能考慮到社會現(xiàn)狀，實質(zhì)上達不到真正的男女平等。要達到實質(zhì)上的男女平等，不是說在表面上一塊蛋糕一分為二就可以了，所以法律上還是會認同女性處在劣勢一點的地位，在財產(chǎn)分割時有所傾向。
圖源《82年生的金智英》
但不是每個案件都適用。有些案件中，雙方實力相當?shù)那闆r下，就不需要照顧。而且像家務補償這個條款，男性也是適用的，全職爸爸也可以申請家務補償。這中間是法官的自由裁量權。
在之前，經(jīng)常有的案子就是財產(chǎn)大部分都是由男方掌握，民事訴訟中的法律規(guī)定是誰主張、誰舉證，往往要求由女方來完成找出財產(chǎn)的責任。女方在事先沒有財產(chǎn)保護意識，而男方早已把有關的證據(jù)、財產(chǎn)毀滅或隱藏起來，取證的難度就會比較大。
這幾年情況在慢慢變好，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掌握家里的財產(chǎn)。再加上現(xiàn)在調(diào)查雙方財產(chǎn)的手段也在變多。很少有人有大額的現(xiàn)金放在家里，只要通過支付寶微信，都有相應的記錄。我們自己也會有各種的查控手段，比如銀行存款信息，房產(chǎn)登記的信息。
我前兩年遇到過一個案子，就有故意轉(zhuǎn)移財產(chǎn)的嫌疑。男方提出來女方有大額的取款記錄，取走了30萬的現(xiàn)金。我們就很奇怪，因為根據(jù)雙方的年齡來看，大額支取現(xiàn)金的情況比較少。當時男方就要求分這部分錢。然后對方就說都花掉了，如果真的是都花掉的話，我們就不可能再分。我說那你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大概一年多點，這么大額的支出，你要告訴我這些支出都去哪兒了，然后她給我列項。
有一些比如說房租，或者正常的孩子的開銷，七七八八算了一下，其他的就有點說不清楚了。還有一個10來萬左右。我說我扣掉你正常的一個支出情況，那剩下這部分你要是證明不了的話，那我就認為這部分財產(chǎn)還是存在的，需要分割的。然后把剩下的這十幾萬給分掉了。
一年之內(nèi)取走30萬現(xiàn)金，不符合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規(guī)律。一查就查出來，但是以前你要真取30萬，那可能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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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為一個家事法官，經(jīng)?？吹诫x婚案件中，雙方都挺煎熬的。結束一段關系，帶來的傷害比想象中的要大。我們希望雙方好合好散，但一個普通人想要做到這一點挺不容易的。有的本身是比較平和的兩個人，到法院來，已經(jīng)同意離婚，但在財產(chǎn)分割或孩子撫養(yǎng)上有一些分歧，矛盾就越來越激烈。
三四年前有一個案子，當事人一方也是法律工作者，對離婚這塊的法律規(guī)定還是比較了解，一開始還比較平靜的。但隨著訴訟進程的推進，男方提了很多要求，包括在法庭上去敘述他們的婚姻關系時，雙方就逐漸發(fā)展成指責。升級到最后，男方的家人也開始對女方進行人身攻擊，說她人格有缺陷，就是不適合養(yǎng)孩子，她家里人都有問題，女方也開始在法庭上一邊哭一邊大聲去指責對方。其實女方有一定的專業(yè)知識，理論上來說是能夠預見離婚案件會帶來的一定的傷害，但她還是沒能承受得了，當時已經(jīng)叫法警了。
案子后來判了，雙方又都上訴，上訴后還是維持原判，女方依然在給我打電話溝通。我說你做的也是跟法律有關的工作，應該預見到離婚時雙方矛盾會比較激烈，但你現(xiàn)在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對方的情緒所影響，我跟你解釋這些東西你都聽不進去。
我覺得我們一個案件審理完了之后，兩個人回到正常的生活狀態(tài)，也是會有牽絆和交集的，比如孩子的撫養(yǎng)或者是正常的交流。但因為訴訟的問題再三來法院起訴，對兩個人也是一種心理折磨，一般人都承受不了。他們不斷提出新發(fā)現(xiàn)的財產(chǎn)，甚至到后來要求分放在家里的酒、照片、手串，為了這些東西起訴到法院。她也不一定是真的想要這些東西，她就是覺得倆人還有矛盾。
婚姻案件背后，更多還是內(nèi)在情感的問題，這個法律是沒有辦法解決的，這個需要自身的釋懷。感情的事情是很復雜的，沒有辦法去形象化和量化，也就沒有辦法衡量。
圖源《82年生的金智英》
其實還有很多家事案件的當事人，就想在法庭上去傾訴，他們想讓法官聽一聽自己這么多年在家庭生活中的經(jīng)歷，可能憋了很多年，對方也不太聽他們說話，就想在法庭上說。很常見的在開完庭之后，還要拉著我們說他們的家長里短，最主要的就是很多委屈。因為法庭上時間有限，開庭后有時間就聽他們說說，很多時候他們傾訴完，這個案件的結果他可能就不在乎了。
結果不就是財產(chǎn)分割嘛，其實有的案件財產(chǎn)很少，最后也就十幾萬，或者幾萬塊，分割下來每個人分到的不是很多，因為之前積累的家庭糾紛太多，最終把這些情緒都反饋到財產(chǎn)分割上了。你認真聽他們說完，他們會覺得，你很理解他們，這個判決就是公正的。
還遇到過有的當事人，在進行財產(chǎn)調(diào)查時什么線索都不提供。就賭氣，讓我們把對方的財產(chǎn)翻個底朝天。直接讓我們?nèi)ノ覈嗣胥y行調(diào)查對方所有的銀行賬戶，我說我們真的沒有這個權力，你必須給法院提供相應的財產(chǎn)線索，我們才能去查。你什么都不提供，我們是沒辦法查詢的，整個北京有這么多銀行，那整個法院的訴訟資源不可能全為了你去查所有相應的賬戶，挺為難我們的。我們審判團隊也要親自跑到銀行去調(diào)取結果，是要耗費很大精力的。
雙方都有各自的說辭，我個人的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也有限，沒辦法對他們的感情做出一個判斷。作為法官，只能依據(jù)雙方提供的證據(jù)，來判斷各自的主張。
對我觸動最大的一個案件，是我當法官助理的時候，幫助法官調(diào)解過一個案件，當時我基本上是比較獨立地調(diào)解這個案件。那時候所有的關注點都在流程上，當時雙方都同意離婚，也商量好了財產(chǎn)怎么分，我就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出錯，要想得更完全一些，避免雙方以后再發(fā)生爭議。
后來手續(xù)走完了，從法庭下來，我們老法院工作人員的通道和當事人的通道是同一個，我看到他們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一個在上面一個在下面，女的就在那哭。然后我就覺得，這倆人不是都同意離婚，雙方應該都是已經(jīng)想好了啊。為什么都離婚了，還這個樣子，難道不是應該雙方都松了一口氣嗎？我當時看到他們很傷心就有點焦慮，覺得兩個人是不是對離婚這件事還沒有想好。
之后再碰到類似的案子，就告訴自己還是要多問一句，看倆人還有沒有修復的可能。其實極少數(shù)案子是因為外遇這種情況，大多數(shù)的原因是他對我爸媽不好，或者倆人經(jīng)常吵架，他不讓我干什么，一些很小的事。
家務補償這個案子我最開始也想過，他們雙方能不能不離婚，因為在調(diào)查中覺得，雙方雖然分居，男方也還是會帶著奶奶去給孩子過生日，他們的矛盾也沒有那么激烈。不像以往在法庭上，雙方大吵大鬧，指控過去的生活當中你給我造成了什么樣的傷害。所以就還是覺得挺可惜的，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了。如果分開的話，對孩子來說也不是最好的。但是可能要雙方再在一起生活的話，對孩子來說也不好。
我覺得這些事都是需要一個自身的心理調(diào)節(jié)。法院只是對你們關系結束的判定，但是你心理上是否結束了這段親密關系，我們是沒辦法過多干預的。法律的作用有限，她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