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新聞記者 夏雨
對話背景:“兩個人相愛,激發出靈性,生命就活了。”“現在人的分手能力,遠大于相愛能力。”“在愛情面前,考慮一多,就雜草叢生……”以敏捷的思維、幽默的金句與年輕人探討愛情、婚姻,讓每周端著小板凳坐守屏幕前的男男女女笑中帶淚,67歲的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B站UP主梁永安火了。
極目新聞記者連線采訪梁永安,交談中,他將那些關于愛情和婚姻的“內卷”徐徐展開。他說,在匆匆忙忙的時代,我們一定要做有情人。
人物名片:梁永安,山東威海人,文學博士,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1985年起任教于復旦大學,主要從事比較文學與比較文化、中國現當代文學、文明變遷與文化轉型、現代青年社會城市化、中產化、青春化研究等。
愛情要以物質作為前提?
我們放大了社會上的欲望
極目新聞:您平時主要教小說和電影,怎么想到要跟年輕人談論愛情婚姻?
梁永安:2017年,我受邀參加《一席》的演講,原以為主辦方對課題有限定,因此我最先準備的是“我們為什么喜歡文學”。但交流后發現,我可以自由選擇課題,于是我想到當下年輕人在時代大發展、大變化的背景下,面臨著比以往更復雜的生活,追求的東西更加高遠,他們的愛情變得不簡單。比如我看到我的學生,兩個相戀的人,一旦其中一方要出國留學,另外一方不去,就果斷分手,這樣的現象很普遍。
于是我做了題為《在單身的黃金年代我們如何面對愛情》的演講,沒想到反響很熱烈,也就意識到一個問題,如何面對愛情是大家共同的困境與焦慮。
我曾經遇到一個圣彼得堡大學的女學生,她特別漂亮,跟一個中國留學生結婚了。這個中國留學生的家庭并不富裕,他們在生活上面臨很大壓力,于是我問她,為什么如此果斷地選擇嫁給他?這個問題讓女學生感到非常不可思議,她說愛上一個人去跟他結婚,錢多一點少一點完全不是問題。
極目新聞:有人說“沒有物質的愛情就是一盤散沙”,您覺得呢?
梁永安:我之前做過一種假設,一對戀人要結婚,沒房子,男孩說我們去租房吧,女孩說不行,一定要買房,那就僵掉了。如果女孩子說沒問題,這會產生一種效應,不管男生女生會感受到對方的溫暖,會更努力,兩個人之間就有一股勁兒。
愛情到底要不要以物質作為前提,這是特別壓制人的現實焦慮。但愛情其實是一個非常情感化、心理化的問題,如果你把它放在心中很高的位置,你會覺得愛情就像莫泊桑在短篇小說《幸福》里所描繪的一樣。
一位貴族小姐看上了一個鄉村騎士,在等級制度很嚴的社會,這位小姐為了追求愛情和戀人跑到了意大利的荒島上,在一個荒野的地方搭了個棚子,兩個人一輩子就過來了。數十年過后,年輕的小姐變成了82歲的老婦人,一個原先鄰居家的小伙子來到島上旅行偶遇她,問起,“您這一輩子活的很幸福?”彼時的老婦人露出了少女般燦爛的笑容。
前兩天,我也看到一則視頻,一個女人因為不舍,延遲了5年才去民政部門為5年前死去的丈夫辦理死亡手續。后來工作人員調出她亡夫的資料,這個女人站起身來,用力地凝望亡夫的照片,最后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我們往往意識不到,人的情感可以為我們的生命帶來什么樣的巨大價值和影響,我們往往低估了愛情,卻放大了當下社會上流行的欲望。
世上最不能催的就是結婚?
年輕人不妨以尊重換認同
極目新聞:您在B站個人號“@梁永安”上發布過一個視頻,解釋世上最不能催的就是結婚。我看見當時有一個彈幕很可愛,一個女生說她專門把您這期視頻放到客廳去播,并把聲音調得很大,好讓爸媽聽見。您說在戀愛婚姻這件事上,兩代人需要和解,但其實很多人還是沒有找到和解的辦法。
梁永安:1998年,我在韓國教書的時候,看到一些老奶奶佝僂得特別厲害,可以想象,這是她們年輕時總是頭上頂個壇子,極度辛苦地勞作所致。我跟學生們說,你們要特別感謝你們的老一代,因為年輕人今天所享受的寬松和自由,都是上一代人在工業化進程中用超額的付出換來的。
上一代人最大的特點是為別人考慮、為子女考慮,他們生活的目的就是為了下一代活得更好。
所以不管怎么催婚,這個基本點是完全不變的。但父母對幸福的定義來自一代人對世界的理解,因而產生了因世界觀差異而導致的代際矛盾。
父母往往更難理解年輕人的思維,那年輕人不妨做出更大的讓步,以尊重換認同,不要在“催婚”這個話題上和父母大吵大鬧。
不過,私底下的我們也要堅持自己的選擇,不能完全順從。我們作為一個人,是一個生靈,是一個心靈的存在,該來就來,沒來也就算了。
上海市中心人民公園有一個很有名的征婚點,很多父母舉著牌子標出自家孩子的優越條件,這樣的場景難免讓人悲哀,但我們還是要尊重不同的婚姻觀。我們要做的不是拉踩、對抗,而是去做文化的、思想的、情感的拼圖。如果我們把各自的所見、經歷、認知拼進去,這個世界會越擴越大,我們再去看這個世界,就會受到震動,獲得啟發。
結婚后就意味著沒了愛情?
愛情而是可以不斷生長的
極目新聞:最近有一條熱搜新聞,講的是95后大學生領證1小時就鬧離婚。這也印證了您曾說的,現在人的分手能力,遠大于相愛能力。
梁永安:其實他們結不結婚、離不離婚都不重要了,對他們來說也許對愛情根本就沒意識。
在我看來,我們一定要做一個有情人。我們很難想象一個人不愛動物,不愛植物,他對人沒有有深切的感情。
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蜘蛛絲》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在極樂世界蓮池附近散步的釋迦牟尼看到了生前殺人放火的強盜鍵陀多在地獄的血池中掙扎,回想到鍵陀多曾經放生過一只蜘蛛,釋迦牟尼便將一根蛛絲投入地獄。正在苦苦掙扎的鍵陀多看到從天而降的蛛絲喜出望外,用盡渾身力氣沿蜘蛛絲向上攀爬。中途休息時,他發現其他罪人源源不斷地尾隨其后,吃驚、憤怒的鍵陀多吼道:“喂,你們這些罪人,這蛛絲是我的,誰讓你們爬上來的?”話音剛落,蛛絲便啪的一聲斷開,鍵陀多重新掉入地獄。
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人不是說沒有感情,而是他全部的感情都是在愛自己,最后隔斷了對這個世界的感覺。很多人缺失的一個東西,就是愛的能力。
極目新聞:您說婚姻和愛情不要混淆,婚姻到最后都只剩親情嗎?
梁永安:錢鐘書在《管錐編》里說,中國古代其實沒有愛情,只是恩情。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兩個人生活在一起之后一針一線同甘共苦,建立起一種恩情。這是一種非常溫暖的感情,生活是可以這樣過,但它不是我們現代意義上以獨立和自由為基礎的愛情。
我們真正體會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真正活過,就是和一個人在一起時,然后在生命深處有一種非常相依的感覺。
我曾經在日本教書,期間我的兩位中國同事結婚,他們不富裕,從舊家具商店,今天淘一件、明天淘一件,慢慢布置出一個新家。但他們說他們永遠不會分離,因為生活里的一點一滴都與兩個人有關。
好的愛情,肯定是家的含義。愛情不止是悸動,而是你們在做飯、照顧孩子等生活細節中萌發的樂趣。
愛情并非定量的一次性用品,而是可以不斷生長、新陳代謝的。愛情就像桃花梨花一樣,它是一季一季地花開,今年過去了,明年還會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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