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著名學者周國平對女性評價的一席話---“一個女人才華再高,成就再大,倘若她不肯或不會做一個溫柔的情人,體貼的妻子,慈愛的母親,她給我的美感就要大打折扣”引起了軒然大波,受到了猛烈的抨擊。
2021年,云南麗江華坪女子高級中學校長張桂梅獲悉自己的女學生放棄了工作當上了全職太太后,嚴詞拒絕了該學生的捐款,并怒吼其從自己辦公室“滾出去”。
2021年,“脫口秀大會”的楊笠通過諷刺“盲目自信的男性”而一舉成名,她在跨年夜憑借一句“你們男人還有底線嗎?”火熱出圈,頓時質疑的、贊成的、辱罵的、支持的、舉報的紛至沓來,成為1月的輿論熱門。
這三件都上過熱搜的社會事件跨越時空形成了奇妙的互文性,而核心無不指向一個嚴肅而古老的主題:女性的生存困境及女性意識的覺醒。
頗為巧合的是,2019-2021年間,有三部頗有水準的華語電影相繼上映,她們通過影像的力量對這個主題進行了深刻的探討與反思。黃綺琳的“金都”、陳哲藝的“熱帶雨”和萬瑪才旦的“氣球”,三個分別發生在我國香港、新加坡和我國藏區的故事,三個生活環境、性格特征截然不同的女性角色,將這個有關女性的母題詮釋的入木三分。
一、黃綺琳“金都”:壓迫性父權的崩潰
人類社會以父權系統演變至今,無論是宏觀還是微觀、整體還是個別都已經形成了系統性、制度性、觀念性的父系統治。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是被動的,是受操控的,她們被視為“他者”,必須依賴、臣服于占據主體地位的男性。女性的這種“應然”特質造成了女性在壓迫性父權中逐漸喪失了自我。我國香港導演黃綺琳的長片處女作“金都”正是體現了這種自我的消亡和自由的喪失。本片中鄧麗欣飾演的女主角莉芳因多年前與大陸人假結婚而無法與自己的正牌男友登記結婚,在整個故事的發生、發展的過程中,莉芳作為女性的那種被動、依賴、臣服、被操控的地位被展現的淋漓盡致。莉芳和Edward(朱柏康飾)拍拖七年、同居多時,何時結婚、擺不擺酒席、買哪里的房子、誰來做伴娘這些事情都無法由自己做主,任由男友和未來的婆婆(衍化為父權的一部分)做決定。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男友Edward對其進行了近乎家庭冷暴力式的控制:控制其穿衣服的樣式,不可以太露;控制和異性的接觸;隨意翻看其手機信息;控制、監視其行蹤,一旦出門時間長就對其進行信息轟炸.....導演選擇了長相憨厚的演員朱柏康來飾演這個壓迫性極強的男主角色,角色的外在印象與思想行為產生的一松一緊、一張一弛的對比,在消解主題本身的壓迫感的同時,給觀者留下了巨大的思考空間。莉芳最后的出走坦然而決絕,這種覺醒頗似易卜生“玩偶之家”里的娜拉,魯迅先生曾預言“娜拉走后會怎樣”---或墮落或回來,那莉芳呢?
電影:金都
二、萬瑪才旦“氣球”:生育權與墮胎權的喪失
萬瑪才旦的電影一直關注著藏區普通人的情感困境,這次他將鏡頭首次對準了藏區女性。近期上映的“氣球”是自2005年的長片處女作“靜靜的嘛呢石”以來,萬瑪才旦導演首次給予女性這么大的關注度。長期以來,女性主義(即女權主義)的核心問題和訴求就是生育的自由---生還是不生?生一個還是幾個?在本片中,妻子卓嘎和丈夫公杰育有三個兒子,他們和老父親一起生活,而卓嘎的妹妹卓瑪也來到他們的村子暫住。卓嘎的意外懷孕和爺爺的突然離世打破了家庭的沉寂。鄉村女醫生周措建議卓嘎打掉孩子,但丈夫達杰、大兒子江洋甚至是已經出家的妹妹卓瑪都反對她這么做,原因很簡單:這個孩子可能是去世爺爺的轉世。此時,影片的女性主題“昭然若揭”:壓迫性父權對生育權、墮胎權的控制上升到了制度性、宗教性的高度,我們可以稱之為制度性父權。女性不只要遵守“以夫為綱”,更要承受和臣服父權所尊崇的宗教傳統帶來的壓迫。本片是萬瑪才旦導演戲劇性最強的一部作品,戲劇沖突主要集中在兩個女性角色身上。日本學者上野千鶴子在其著作“父權制與資本主義里”寫到:近代社會里,一夫一妻制成為對女性進行父權壓迫的制度性基礎。那如果不進入這種婚姻關系是不是就能逃脫這種父權統治嗎?卓嘎和卓瑪姐妹的困境告訴了我們答案。影片很巧妙的一點是,卓嘎、卓瑪兩姐妹都同時衍化成父權體系對對方壓迫的”幫兇“:卓嘎作為制度性父權的一部分,介入妹妹的感情,阻止她與男老師的和解;而妹妹卓瑪作為宗教性父權的一部分,告誡姐姐要相信上師,不能墮胎。也許,女性主義所渴望的真正自由正如結尾飄向高空的紅氣球----美麗動人卻又可望而不可及。
電影:氣球
三、陳哲藝“熱帶雨”:子宮的哀傷
20世紀是女性主義思潮大流行、大發展的時期,伴隨著女性向勞動力市場的迅速涌入,女性有償工作和同工同酬逐漸成為了現實。但與此同時,一種更大的不平等又在這個過程中生成---職場女性不但要承擔職場的壓力,同時還要兼顧家庭的繁重負擔,她們在獲得平等的同時又面臨著另一層面的不平等。這種職場女性承受的生理和心理的負擔在新加坡導演陳哲藝的作品“熱帶雨”中有著極為寫實的體現。導演在作品中展示了“空前”的野心,他意圖以一段不倫之戀去體現:在一個父權體系里,職業女性“交配權”的淪喪。女主人公阿玲是一名華文女教師,她一邊要忙于教書,一邊要照顧癱瘓的公公,還要全力處理所有家庭事務。她渴望通過交配、生育,擁有一個孩子來挽回一段名存實亡的婚姻。但事與愿違,已偷偷重組家庭的丈夫用冷落、冷淡、冷漠剝奪了她的交配權。諷刺的是,在那一段師生不倫之戀中,交配的權力仍然是由她的學生偉倫主導,阿玲也始終處于被動、受壓迫的地位。子宮的空虛與激蕩,都掩不住她的哀傷。影片通過宏觀和微觀的隱喻處處體現著阿玲作為一個女性的的困境:華文不受學校的重視隱喻著她被丈夫的冷落,公公的癱瘓在床隱喻著她在家庭關系里的步履維艱,馬來西亞與新加坡的關系隱喻著她與這個家庭無可避免的脫離......
電影:熱帶雨
電影“金都”的結尾,莉芳與Edward平行的錯過,她灑脫的還錢、關閉定位、吃面、網購、漠視信息......她的灑脫透射出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電影“氣球”里,卓嘎在周措的鼓勵下毅然決定打胎,雖然功敗垂成,卻仍然向前邁出了一大步。她的勇敢好似一粒種子,孕育著心中的覺醒;
電影“熱帶雨”的最后,阿玲走出了那一段名存實亡的婚姻,擺脫了偉倫的糾纏,回到了馬來西亞的家中,當她望向天空,云開霧散、陽光普照,她的嫣然一笑昭示著個體的覺醒。
由于我國文化本身的特殊屬性,女性意識的覺醒在我國影視作品中的表現總是那樣柔和又隱晦,絲毫沒有西方女性主義的那種豪邁與決絕:“末路狂花”、“蒙娜麗莎的微笑”、”古墓麗影“、“女性癮者”、“隱藏人物”、“致命女人”、“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大小謊言”、“難以置信”、“使女的故事”、“殺死伊芙”......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并以獨立個體的形態登上社會歷史的舞臺,在社會發展進程中已是大勢所趨、不可阻擋,相信未來的我國影視作品中能有更加銳利的女性主義作品出現,而不只是口吐蓮花的楊笠和乘風破浪的姐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