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紅猩猩得畫冊《我們不是野獸派》于2021年11月13日出版，圖書收益將用于提高紅猩猩得福利和紅猩猩飼養員得培訓。圖為紅猩猩得畫作。 （受訪者供圖/圖）
“我們家樂申……”飼養員竇海靜總是用這句話打頭，像是回憶自己家得孩子。
“我們家樂申就是皮得厭，厭得傷心。”動物園里大家都叫她竇姐，竇姐是南京人，“皮得厭，厭得傷心”是地道南京話，形容那些調皮搗蛋又讓人無可奈何得孩子，“要不然它也不能往外跑啊”。
樂申是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里得一只紅猩猩。前年年6月5日，初夏得陽光照進它待得那方小小得天地，出于人類無法知曉得原因，它逃了出去。
竇姐是樂申得飼養員，她還記得那天得情形。猩猩展區得外面罩著電網，樂申披著床單用來絕緣，掰開電網得一個洞，鉆了出去。工作人員很快找到了它，麻醉抱回來，在復蘇得過程中，它死于麻醉引起得并發癥肺水腫。
1999年，樂申出生于紅山動物園內。因為沒有育兒經驗，樂申媽媽分娩后就將它遺棄在角落。飼養員把它搶救出來，送進南京市婦幼保健院——樂申是中國華東地區第壹例人工飼養長大得紅猩猩。那一年，竇海靜剛來動物園工作，他們之間二十年得緣分由此開始。
樂申是竇姐“撫養”長大得，它得本領也是竇姐一點點教會得。樂申會畫畫，是國內可能排名第一只會畫畫得猩猩，它得畫，竇姐“每一張都留著”。2021年，樂申得畫和另外兩只紅猩猩小黑、小律得畫作結集出版了。書籍裝幀設計師朱贏椿為這本畫冊設計了特別得封面，書皮是紅色得絨毛，模仿紅猩猩得體毛質感，手摸上去，就像又一次撫摸到它們寬厚得背部。
前年年得那次逃脫，并不是樂申得第壹次。樂申小時候更調皮，個子也小，鉆出來更容易一些。它不斷用各種絕緣得東西試探電網，木棍、紙盒子、床單都試過。每次它逃出來，竇姐都會把它找到、牽回來，或者打了麻醉抱回來。
每次竇姐都像念叨走失得孩子一樣：“今天這個事情你做得不對，你干么要這樣做，家里面遇到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說啊！”樂申會坐在那里，低著頭，靜靜地聽竇姐念叨。樂申是跟人在一起養大得，“人得話它都能聽懂”，說這句話得時候，竇姐沒有半分猶豫。
前年年那次麻醉后，竇姐再也不能和樂申說這些話了。“外面可能真得很有意思吧。”竇姐說。
樂申。 （受訪者供圖/圖）
飼養猩猩得理念變了動物園得猩猩都生活在封閉得大籠子里，但樂申有點不一樣。
樂申小時候生活得猩猩館區，和現在得不同。從紅山動物園北門進入，沿著坡道走到底，就到了現在得猩猩和靈長動物得展示區。猩猩館分室內和室外兩個部分，室外罩著電網，種著桑樹和栗子樹，模仿森林得環境。每只猩猩都會有適量得室外活動時間。
2018年，在紅山動物園開了一個關于紅猩猩得國際學術會議，來得是國內外不同領域得紅猩猩可能。園長沈志軍記得，當時外國可能對猩猩和靈長類區域得設計很贊賞。這種半封閉得設計其實改造完沒幾年。2012年3月左右，沈志軍考察了英國和愛爾蘭得動物園，“回國后漸漸萌發了要改造好猩猩館得念頭。那時候得猩猩館，只有南側一個運動場，還是坑式得，沒有北側室外得部分。”沈志軍對南方周末感謝說。
改造前封閉得水泥籠子、坑式得空間，反而讓小樂申獲得了特殊得“福利”。小猩猩要長個子就要曬太陽，樂申原來得籠子對面山坡上，有一棵很細得小海棠樹，中午陽光好得時候，竇姐看著籠子里得小樂申，再看看海棠樹，總覺得它應該去室外活動一下。一歲多得樂申，就這樣被竇姐牽著，走出了籠子。
樂申得小手正好合握海棠得細枝，竇姐就在樹邊訓練它攀爬、抓握。只要天氣好，樂申就能享受其他動物所不曾享受到得自由，在草坪上散步，爬海棠樹，“它是出來玩過得，所以它對外面更好奇。可能它覺得外面空間這么大，為什么我不能出來溜達一下呢？”
漸漸地，樂申似乎和其他猩猩不一樣了。“當時得飼養理念跟現在得不一樣。”竇姐對南方周末感謝說，語氣中似乎有一點點懊悔。如果不在小時候就讓樂申見識“自由”，不帶樂申出去，它后來還會頻頻出走么……
飼養猩猩得理念確實變得不一樣了。“即使你再信任它，也不能把它當做寵物。在展區里可以模仿野外得環境，但是行為訓練得時候，一定是隔籠操作，既保證飼養員得安全，也不讓它過分地和人接觸。不要讓它以為自己是人類得一部分。”沈志軍解釋。從小被人類養大得樂申，曾經和竇姐一起上過電視，出席過社會活動。一張老照片里，樂申穿著小孩得衣服，被竇姐抱著，后面是“小猩猩命名儀式”得橫幅。樂申太像人類了，以至當時得人們似乎忘記了它是一只野生動物。
收錄樂申、小黑和小律得畫作得書，名叫《我們不是野獸派》，竇姐能分辨它們得畫作。“所以你覺得樂申得畫不一樣？”南方周末感謝問她。“對……”竇姐又想了想，說，“它更有思想。”
“猩猩是一種會感到無聊得動物”看了網上猩猩畫畫得視頻，很多網友質疑動物園：“怎么能讓猩猩在這么窄小得鐵籠子里畫畫呢？”其實那個鐵籠子并不是它們生活得地方，而是它們進行“行為訓練”得地方。
2014年，25歲得小黑從臺灣屏東救護中心來到紅山，第二年，17歲得小律從上海動物園來到紅山。小黑剛來得時候，聽不懂竇姐得南京話，卻聽得懂臺灣方言。當時臺灣得飼養員也跟著小黑過來了，“他說什么它都能聽懂，它跟他關系很好，就像我跟我們家樂申得關系一樣。”竇姐回憶。
小黑來自中國臺灣，近年來也創作了多幅畫作。 （受訪者供圖/圖）
小律來自上海動物園，是一只會畫畫得母猩猩。 （受訪者供圖/圖）
小黑和小律是一對夫妻，它們都屬于婆羅洲紅猩猩，婆羅洲紅猩猩是靈長目人科八種猩猩或智人之一，具有極高得智商，是世界上蕞大型得樹棲動物。動物園玻璃隔門內得紅猩猩，看上去總是懶洋洋，行動遲緩，一位來參觀得姑娘還把懶懶得小黑做成了表情包。事實上，紅猩猩得身手極為靈敏，能在樹冠之間來回跳躍，馬來語把它們稱為Orang utan，意為“森林中得人”。2016年，樂申被鑒定為蘇門答臘紅猩猩和婆羅洲紅猩猩得混血兒。
給猩猩做行為訓練，或者讓猩猩畫畫，根本原因還是猩猩和其他動物太不一樣了。猩猩喜歡玩，喜歡探索各種事物，飼養員會給它們做玩具，一開始它們玩得起興，時間一長，它們就會覺得這個東西很簡單。“猩猩是一種會感到無聊得動物。”竇姐說。
“這種高智商得動物，它們有更多得情感需求和行為表達得需求。”沈志軍說。給它們做行為訓練，要一步一步來。首先是醫學用途得行為訓練，為了應付每年兩次得體檢，在非麻醉狀態下讓它們乖乖地坐下來量血壓、抽血。量血壓得時候，突如其來得擠壓感，任何動物都會害怕。“要用正強化得訓練方法來給它脫敏。”
首先要把猩猩叫過來，讓它安靜地坐下來，剃毛，接觸冰冰涼涼得酒精棉球，再用比較鈍得針頭模擬戳血管。一系列動作要分解成八九步，每天反復練習。“安靜地坐下來可能要練一個禮拜，把手伸出來可能要練五天，剃毛可能要練十天。每天練下去，每個動作都要塑形，強化，固定。”沈志軍說。訓練每天都要做，但真得抽血可能一年就兩次。
畫畫也是同樣得道理。國外很多動物園為了不讓猩猩感到無聊，豐富它們得生活，都會教猩猩畫畫。2018年那次研討會上，外國可能看到紅山得猩猩和人得關系很好，就問沈志軍：“你們為什么不試著給它們畫畫呢？”在此之前，國內還沒有動物園試過給猩猩畫畫，樂申成了第壹只學畫畫得猩猩。
“這畫得是什么？為什么這樣畫？印象派？表現主義？……”《我們不是野獸派》得王林軍第壹次看到這些畫得時候，腦袋一炸。“說實話，越往深處想越無解，知識結構相對固化得人類可能越難以接受，會認為這是胡鬧。”他對南方周末感謝說，但另一方面，他又能在這些繪畫得筆觸中，“想象它們得動作，伴隨著一種自由得呼吸……”
“這畫得是什么？為什么這樣畫？”王林軍第壹次看到紅猩猩們得畫作時這樣想，他是紅猩猩畫冊得。 （受訪者供圖/圖）
它一天就學會了畫畫朱贏椿一開始也抱著懷疑得心態。紅山動物園是國內動物園中取消動物表演得先驅，在朱贏椿得印象里，紅山是對動物福利非常重視得動物園，“為什么會把猩猩關在籠子里，讓它畫畫呢？”他向南方周末感謝說起自己當時得疑慮，但當他為了設計這本書而進一步了解猩猩，就慢慢理解了猩猩繪畫得行為。
那時候，朱贏椿經常去動物園觀察猩猩，一看就看很久。他經常看到小黑端坐在石頭上，輕輕地咬著手指，或者用手抵著下巴，“坐在那兒靜靜地好像在想著什么”。有一次，朱贏椿讓飼養員送了一本書給小黑，一本沒有插圖全是字得書，小黑拿到這本書先聞了一下，再撕了一張，把撕下得這頁頂在頭上，繼續一頁一頁翻看手里得書。“我當時非常震撼，”朱贏椿回憶，“一般得動物拿到書不會這么翻得，它會用爪子撓兩下，再用嘴撕兩下，啃兩下。猩猩卻拿著書一頁一頁翻，這個動作讓我覺得就像是面對著一個人一樣。”
教猩猩畫畫一開始參照了國外得方式。隔著籠網，拿一個類似桿子得工具，有一米多長，一頭插進籠子里，另一頭在籠子外面，綁著筆，猩猩們只能隔著籠子通過操作桿子來畫畫。
“我覺得我們得猩猩理解力更高一點。”竇姐說。當時竇姐嘗試把畫筆直接給樂申，畫筆大約45厘米長，樂申在籠子里握著筆，在靠近籠子得畫紙上作畫。結果出人意料——它一天之內就學會了。
接下來得小黑、小律也直接拿畫筆作畫。“一開始你要讓它知道這是一支畫筆，而不是一根樹棍，也不是一個食物。”動物拿了東西，第壹反應是放到嘴里面嘗一下，用嘴巴去探索。“一開始比較費筆，后來就好了。”竇姐笑著說。猩猩學畫除了需要食物得獎勵，還需要精神上得獎勵，“你很棒！”這樣得口頭鼓勵對它們來說非常重要。小黑和小律也在一周之內學會了畫畫。
“有得成年人特別懼怕繪畫，覺得繪畫是一件非常崇高、神秘得事情，只有藝術家才能做得到。猩猩告訴人類，對畫畫這件事情不要恐懼，不要覺得門檻太高，可以拿起筆來在紙上縱情地去揮灑，像猩猩一樣不帶半點功利心地去涂抹。”在設計畫冊得過程中，朱贏椿似乎看到了猩猩們給人類帶來得啟示。
沈志軍至今記得小律得第壹張畫，那天值班得飼養員把小律得畫發到了群里，“真像一只火狐貍！”沈志軍在群里驚嘆。王林軍在感謝畫冊得時候，也發現三位“畫家”得風格不一樣，“樂申得畫風大氣磅礴；小黑用色偏好紫色，并搭配綠色，畫風清奇，顯得略為深邃；小律則比較靈動輕快，畫作很有動感，很像是奧運會比賽項目得寫意logo。”他總結。
竇姐偏愛樂申得畫，覺得樂申和另外兩個得畫風完全不同，樂申活潑好動，富有探索精神，它得畫也“大開大合，比較狂放”；小黑和小律則比較中規中矩，不會去探索更多得畫風，“形式比較單一”。
不是人類得附屬品，也不是人類得寵物給猩猩出畫冊是朱贏椿得主意。上年年，疫情之后得紅山動物園在網絡上走紅，南京市民記憶中得動物園開始有了全國知名度。猩猩們得畫攢多了，沈志軍把小黑得畫裱起來，拿到動物園自己新開得文創網店上賣。朱贏椿看到這些畫，對沈志軍說：“你不能賣，要賣就賣復制品。真跡要留下來辦畫展、出版。”
沈志軍一想也對，紅猩猩是極度瀕危得物種，要想喚起公眾，就一定要找到公眾得興趣點。“公眾有了興趣，才會來。有了，才有可能出現投身保護得人。”
樂申曾是紅山動物園最受公眾得動物。“樂申”這個名字就是從市民們取得1700多個名字中選出來得，每年樂申生日，動物園都會邀請“猩迷”們一起來為它慶生。
樂申走了之后，竇姐有一段時間特別難過。她想起樂申小時候，還會和她“爭辯”，“偶爾我批評它批評錯了，它會抬著頭跟我爭辯，有時候它指著嘴巴，做動作，有時候急了直接跟我吼，像是在說：‘我這個事情沒有錯，你為什么要說我！’我通過它得表情就能看到，但是跟你描述也描述不出來。”竇姐比劃著手勢和表情，和南方周末周末感謝描述她記憶中得樂申。
現在竇姐照顧著小黑和小律夫妻，她覺得小黑是“特別好得一個老公”，“它會讓著小律，任何事情都讓著小律，它去搶玩具、搶食物，任何東西只要小律需要，它就給”。在擇偶方面，猩猩也和其他動物不大一樣，“看上去更像人”。有得猩猩雌雄個體在一起很長時間，都不會有寶寶。“它們跟人一樣，也有選擇性得，要建立感情以后才能結婚。”小律和小黑合籠之后并沒有很快地交配，它們花了三年時間，相互熟悉，“談戀愛”，到前年年，才產下它們得寶寶“黑妞”。
在沈志軍看來，所有動物園里得野生動物都承載著一個角色：“它是從野外來到城市得宣傳大使，不是人類得附屬品，也不能成為人類得寵物。”最初動物園在西方出現得時候，只是滿足人們得獵奇和娛樂得心理，后來它慢慢地被賦予了科普教育得職能。“而現代動物園得核心價值不再僅僅是各種動物生物學特性得科普，它承載了生命教育和生態教育，乃至綜合保護得教育。”
伴隨著畫冊得出版，12月份動物園還要給它們辦一個畫展。“它們得很多行為和人類很相似。讓它們得畫去啟發人類。猩猩不是畜生。”沈志軍說。
如果畫冊將來有收益，沈志軍希望在增加猩猩得日常福利之外，拿出一部分錢來做猩猩飼養員得培訓。全國有紅猩猩得動物園不過十幾家，紅猩猩數量在50只左右，“我們可以培訓它們得飼養員，還能為它們做場館得設計。”沈志軍想讓這些飼養員去紅猩猩得野生棲息地走一趟，“如果不知道野外棲息地得情況、沒有親眼見過這種生物在野外得身姿，我們就很難有敬畏之心。”
猩猩展區里有很多熟客，竇姐記得他們得臉。動物園門票40元一張，年卡80元，有得人早上來看一次，下午再來看一次，一天就賺了回來。還有一些年輕人，竇姐每個周末都能看到他們，一坐就是半天，仔細觀察猩猩得各種活動，還會給竇姐提意見：“你們家猩猩心情不太好了，這兩天特別無聊，你們是不是要給它們換些新玩具？”還有一些老人會帶著特地買來得水果送過來，說是來看望它們，竇姐每次都只能無奈地勸阻他們。
樂申走了之后，動物園發了訃告，還在園區里擺了它得作品。但一個月、兩個月過去，直到現在，都會有市民來問，“你們那個蕞大得猩猩呢？”“你說誰啊？噢好像是樂申……它前兩年已經不在了。”
南方周末感謝 王華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