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唐.孟浩然
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像我們中國一樣,文化傳承久遠而又完整的文明少之又少。
而我們能夠做到這一點,文字的傳承可謂功不可沒。
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全世界任何一個文明,都不能做到像我們中國人一樣,哪怕只有中學學歷,也能用文字與千年之前的古人交談。
說到這里,肯定會有人問:為什么是用文字?而不是用語言?
這是因為我們的文字雖然沒有什么變化,但是語言卻因為朝代更迭、戰(zhàn)亂等原因,一直都在不停的變化。
即使是在新時代的今天,各地的方言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詞匯也一直在悄無聲息的發(fā)生著變化。
文字是永恒的,語言卻是與時俱進的。
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能通過幾百年前的古典小說,來了解一些已經(jīng)消失,或即將消失的方言詞匯。
今天仙人分享一些古典白話小說里常見,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沒人說,或只有老人才會說,年輕人都未必能聽得懂的方言詞匯,大家有興趣不妨看看自己還能記得幾句。
蟲蟻(蟲蟻兒、蟲蟻子)
大家看到“蟲蟻”這個詞的時候,第一感覺它是指什么呢?
很多人的第一感覺它是指某種昆蟲,或者是指某一類的昆蟲。
但實際上這個詞,一般是泛指麻雀一類體型較小的鳥類。
卻說燕青為無下飯,拿了弩子去近邊處尋幾個蟲蟻吃。 ——《水滸傳》第六十二回
這段話其實就是說燕青救了盧俊義以后,因為身上沒錢買飯吃,只好弩箭去樹林里看看能不能找?guī)讉€小鳥射來吃。
為什么管小鳥叫“蟲蟻”?
這個問題仙人也說不上來,想來可能是古人覺得這些鳥都是吃蟲子和螞蟻的吧!
這種叫法,在華北地區(qū)六七十歲的老人仍然會用,只不過年輕人卻已經(jīng)很少有人這么叫了。
韶刀
這個詞大家給第一感覺是什么?某種兵器嗎?
其實這個詞雖然帶個“刀”,但跟物品完全風馬牛不相及。
因為它是一個形容詞,用來形容某個人不靠譜或不自重的。
西門慶被這起人纏不過,只得使玳安往后邊請李桂姐去。那李桂姐正在月娘上房彈著琵琶,唱與大妗子、楊姑娘、潘姥姥眾人聽,見玳安進來叫他,便問:“誰使你來?”玳安道:“爹教我來,請桂姨上去遞一巡酒。”桂姐道:“娘,你看爹韶刀,頭里我說不出去,又來叫我!” ——《金瓶梅》第二十三回
這里妓女李桂姐剛攀高枝,拜了西門慶的正室吳月娘為干娘,想要自抬身份,以示自己地位優(yōu)越于其他妓女。
所以她只在后室為西門家而女性唱曲兒,不愿意跟前堂的同行吳銀姐等人一樣,去前堂拋頭露面。
但西門慶先前雖然答應過李桂姐,后來卻因為被朋友們纏不過,依舊讓她去前堂干老本行,讓她丟了面子,所以李桂姐向吳月娘抱怨西門慶“韶刀”。
“韶刀”這個詞,華北的老人應該偶爾還會說,但年輕人知道的卻不多了。
脫膊
這個詞想必大家一看就懂!
因為它的意思就是字面上意思:脫掉上衣,光著膀子。
原來李逵但是上陣,便要脫膊,全得項充、李袞蠻牌遮護。 ——《水滸傳》第六十七回
這個詞兒有意思地方在于,它本來是一句方言,屬于“村言俚語”。
可是它卻因為在古典小說中出現(xiàn)的比較頻繁,現(xiàn)在反而給人一種文縐縐的感覺。
如今它雖然在語言中用到的極少了,貿(mào)然說出來可能大家都聽不懂。
但是在書面上用的卻比較多了。
比如用“脫膊上陣”,看起來就比“赤膊大戰(zhàn)”要文雅一些。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詞兒也算“逆襲”了。
促恰(促掐)
這個詞兒在《水滸傳》《金瓶梅》等古典小說中,都有出現(xiàn)過,意思和用法也都是一樣的,通常都是指一個人陰毒奸詐,搬弄是非。
黃文燁聽得說時,只在背后罵,說道:‘又做這等短命促掐的事!于你無干,何故定要害他?倘或有天理之時,報應只在目前,卻不是反招其禍?’ ——《水滸傳》第四十回
黃文炳看穿了戴宗給蔡九知府的假書信,自己覺得挺得意,回家跟哥哥黃文燁炫耀。
而黃文燁卻覺得弟弟剛開始用文字誅心陷害宋江,后來又一直揪著宋江不放,做事太不地道,有損陰德,所以在背后罵他。
雖然這個詞兒后邊一個字會有變化,但發(fā)音卻比較穩(wěn)定的第四聲qia。
然而有意思的是,這個詞兒雖然在古典小說中常見。
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仙人卻從來沒聽誰說過,這個詞兒在日常生活中,很可能已經(jīng)消失在歷史的長河當中了。
腌臜
這個詞兒在書中一般注音都是作第一聲“an za”,意為骯臟不堪。
魯達聽了道:“呸!俺只道那個鄭大官人,卻原來是殺豬的鄭屠。這個腌臜潑才,投托著俺小種經(jīng)略相公門下,做個肉鋪戶,卻原來這等欺負人。” ——《水滸傳》第三回
魯達聽金二說鄭屠竟然號稱“鎮(zhèn)關西”,欺男霸女的時候,覺得他只是一個殺豬的屠戶,上不得臺盤的人,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這么蠻橫霸道,所以罵他是個“腌臜潑才”;意為骯臟下流的流氓。
這個詞兒大家在書面上看到時可能覺得陌生,但如果把它的讀音換一下,華北地區(qū)的小伙伴應該都會熟悉起來。
例如:
1.腌臟 讀音 a zang
2.腌咱 讀音 an zan
3.腌臜 讀音 a za
這幾個讀音其實都是這個詞兒,意思也都完全一樣,只不過在不同的地方,讀音產(chǎn)生了一些差異。
在如今的現(xiàn)實生活中,這個詞兒在華北地區(qū)的方言里還算活躍,偶爾還能聽到有人說它,只不過出現(xiàn)的頻率現(xiàn)在越來越低了。
影射的
這個詞,仙人疑心也已經(jīng)在日常生活中消失了。
因為它雖然在《水滸傳》和《金瓶梅》中都有出現(xiàn),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完全沒有聽到過讀音類似,或意思相近的方言。
它的意思是指意中人或情人。
西門慶道:“干娘,相陪我吃了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陪你吃茶?”
——《水滸傳》第二十三回
西門慶想向王婆打聽潘金蓮的情況,于是就讓王婆陪他喝茶。
王婆看破了西門慶的心思,于是就說她不是西門慶的情人,不能陪他吃喝茶。
這個詞兒在《水滸傳》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不多,但在《金瓶梅》中出現(xiàn)的頻率卻很高。
考慮到很多人認為《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是山東人,寫的也是山東清河縣的故事,所以這個詞兒很可能是山東某個地方小范圍流傳的方言。
至于現(xiàn)在還有沒有人說,估計只有山東人最清楚了。
張致、張鬧
這兩個不是人名哈!它們是兩個方言詞匯。
雖然這兩個詞發(fā)音不同,但意思卻是一樣的,都是裝模作樣、輕浮莽撞的意思。
西門慶因問道:“你吃了飯不曾?”伯爵不好說不曾吃,因說道:“哥,你試猜。”西門慶道:“你敢是吃了?”伯爵掩口道:“這等猜不著。”西門慶笑道:“怪狗才,不吃便說不曾吃,有這等張致的!” ——《金瓶梅》第一章
應伯爵一大早去找西門慶,本身就是想蹭飯吃,又不好意思直說,所以讓西門慶猜。
西門慶看穿了應伯爵的小把戲,所以笑罵他“張致”。
這個詞兒在華北方言中,經(jīng)常與另一個詞“張鬧”互混著用。
如河南話和山東話中,都有“張致類不輕”和“張鬧類不輕”的句子,意思也是完全一樣的。
這兩個詞意思既然一樣,命運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現(xiàn)在的華北地區(qū),方言中形容人裝模作樣,大多都簡化成了一個字:裝。
這兩個詞現(xiàn)在老人偶爾還會說一說,但年輕人卻未必能聽懂了。
奢遮
這又是一個可能已經(jīng)在生活中消失的方言詞匯,至少在仙人的印象里,從來沒有聽到過意思和讀音跟它相近的詞語。
這個詞的意思,是非常了不起,非常厲害。
通俗一點說,它的意思跟“牛逼”差不多。
嫂嫂安排些肉食菜蔬,蕩幾杯酒,請何清吃。何清問嫂嫂道:“哥哥忒殺欺負人,我不中也是你一個親兄弟,你便奢遮殺,只做得個緝捕觀察。便叫我一處吃盞酒,有什么辱沒了你?” ——《水滸傳》第十七回
何清的哥哥何濤是三都緝捕使臣,而他自己則是一個游手好閑的賭棍,哥哥何濤為此經(jīng)常看不起他。
這一次何清無意間拿到了晁蓋劫生辰綱的證據(jù),而何濤卻因為不知道,所以慢待了他,因此何清向嫂子抱怨說,他哥哥牛逼壞了也是他哥哥,竟然連跟他喝杯酒都不愿意。
這個詞兒在《水滸傳》中出現(xiàn)的頻率極高,但到《金瓶梅》中就已經(jīng)銷聲匿跡了,其他的古典小說中也極少見到。
在當下的現(xiàn)實生活,仙人從來沒聽過這個詞兒,估計是已經(jīng)沒人說了。
恁地
這是一個看起來陌生,但實際上大家都非常熟悉的方言詞匯,尤其是第一個字nen。
這個詞兒大概的意思就是;這么或這這樣。
王進道:“既然是宅內(nèi)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如何?”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便教那后生來拜師父。
——《水滸傳》第二回
王進因為住在史太公家受了他很多照顧,想還他人情,于是主動提出要教他兒子史進槍棒。
史太公聽了就是,要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
“恁地”這個詞兒在方言中已經(jīng)很少出現(xiàn)了,但是“恁”這個字兒的生命力卻異常頑強。
在整個華北地區(qū)的方言中,“恁”(nen)字可以說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字眼之一。
無論山東山西,還是河南河北,說話時都常帶“恁”字。
常見的用法有:恁好、恁能、恁樣、恁倆、恁家等等。
反正這個“恁”字雖然是個生僻字,可它在實際生活中的熱度,卻一直都是居高不下的。
可以確定的是,仙人涼透了它也不會涼……
關于語言
曾幾何時,仙人覺得語言和文字是一樣的;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以后還是什么樣的,不會發(fā)生變化。
因為在仙人小的時候,家鄉(xiāng)的長輩們都特別注重小輩們外出歸來以后的口音問題。
二十多年前的時候,有個堂叔常年在北京打工,回家以后的第二天早上,遇上一個同宗的爺爺。
爺爺問他:你啥時候回來的啊?
這個叔叔順口答了一句:我昨晚回來的。
爺爺聽了勃然大怒,說:坐碗回來?你咋不坐鍋回來?!
在那個時候的老家,“昨晚”屬于外來詞匯,通用的詞是“夜兒黑”。
那位叔叔說了“洋詞兒”,所以被長輩訓斥嘲弄。
這事兒在我們老家,一度成為流傳一時的笑話。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隨著外出打工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坐碗回來的”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夜兒黑”反而成了老人們專用的口語。
時代的腳步浩浩蕩蕩,絕非人力可以阻擋。
如今老家人雖然還是在說方言,但現(xiàn)在的方言當中,卻在不知不覺間摻入了大量的普通話詞匯,甚至別的地方的方言詞匯。
有些老人雖然偶爾會發(fā)一兩句牢騷,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說話都不正宗了,讓人都聽不懂,但卻再也沒人對著孩子們訓斥嘲弄了。
最近的幾年,看到網(wǎng)絡上總是有專家排斥網(wǎng)絡用語,認為它們太過膚淺粗魯。
但實際上語言作為一種(雖然網(wǎng)絡詞匯嚴格來說應該算是書面語,但實際應用中它卻比口語還口語),所有人每天都不可或缺的實用工具,它的變化其實很難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不管誰不滿意,誰不開心,它每天都在產(chǎn)生很多稀奇古怪的新詞或新梗,這個誰都擋不住。
然而相比于擁有固定使用人群的方言,網(wǎng)絡用語雖然流傳面廣,但卻因為新詞新梗產(chǎn)生的太快,基本都在擁有固定的使用人群以前,就被新詞匯沖擊掉了,正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讓我們回頭想想想吧!
當初火爆一時,曾被專家擔心影響漢字完整性的“火星文”,現(xiàn)在還有幾個人記得?
當年聊天時常用的那句:你是gg還是mm?
現(xiàn)在還有幾個人好意思說出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網(wǎng)絡熱詞的更新?lián)Q代,就像是方言詞匯悄然變化的縮影。
曾經(jīng)祖輩使用的方言詞匯,我們必然不能完全在口語中繼承。
然而好在我們還有不變的文字,可以從書籍或資料中,看到那些我們已經(jīng)遺忘或即將遺忘的古老詞匯。
這真是我國文化之大幸!
因為這些古老詞匯被保存下來以后,就有了在后輩人口中重新發(fā)揚光大的可能。
好了!
各位小伙伴們可還記得自己的家鄉(xiāng),有哪些不能理解方言嗎?如果有,請在評論區(qū)留言分享出來,大家一起探討一下!